明末,扬州城的秀才王秀楚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撰写了《扬州十日记》,作为幸存者之一,他怀着无比悲愤的心情,记录下了清军攻入扬州城后,在“十日封刀”的过程中带给百姓们的无限苦难。其血腥、残忍的程度令人极其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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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扬州十日记)
(本文基本参照全部原文进行的翻译,并未掺杂个人情感。)
译文如下:
(为了这篇文,敲了好几天的字,希望能够点赞支持,多谢!)
己酉年夏四月十四日,督镇(官名)史可法从白洋河失守,仓皇退却到扬州,随即紧闭城门,死守扬州城。一直到了二十四日,清军用大炮轰击城墙,所幸没有破城。此时的扬州城内守备森严,各个城门都有士兵把守。
四月二十四日,全城戒备
我家住在西城,是个杨姓将领守卫的地区。其手下官员、士卒等散布于各处,而我的家里被安排住了两个士兵,左邻右居也都有兵卒进住,可是这些军人住在别人家里,践踏祸害无所不为,每天还要为他们花费上千的钱币。再这样下去,我们也很难再供养他们了,不得已的情况下,我和左右的邻居商量了一下,决定一起请他们的杨将领吃顿酒饭,酒席宴间,我压低姿态,言语间对姓杨的将领又非常的恭敬,酒桌上的气氛也逐渐地走向融洽;杨将军也是吃得非常高兴,于是训诫那几个士卒离我们这里远点,别再过分的扰事。
看得出来,这位杨姓将领比较喜欢听音乐,尤其是琵琶曲,还告诉我们说,他想找个名妓,在闲暇的时候娱乐一下;到了晚上,这位杨姓将领邀请我和他一起喝酒,本来打算要整晚纵情欢乐的,忽然间督镇史可法派人送来了一张寸许大的纸条,杨姓将领大概一看,脸色都变了,急忙忙起身去往城墙了,我与其他人见状,也就散了。
四月二十五日,清兵入城的第一天
第二天,也就是二十五日的早上,督镇史可法放出告示:“这次的守城,由我一人来承担,不会连累百姓”之类的话,我们听后很是是感激滴零。在这时,又传来巡逻军队小胜的消息,我们听闻后都非常的高兴,也更心安了一些。到了下午,我夫人的娘家人从瓜州来到这里,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为了躲避兴平伯带领的逃兵,(兴平伯高杰投敌叛乱,史可法张榜通缉他,所以他带兵逃离了扬州)。
我的夫人因为很久没见到娘家人了,这次与妻我二人相见不禁唏嘘不已。没过多久,敌人进城的消息,就已经有几个人告诉我了。我听闻后,赶忙向周围的人询问消息,还有人说是靖南侯黄得功的援兵到了。我环绕着看向守城的士兵,发现阵容还算整齐也没有乱,再往街上看了看,发现所有人都是急急忙忙的,都是披散着头发,光着脚就往这边跑了过来,我赶紧拦住人想问问确切的消息,可一个个的都是急急忙忙的喘着粗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忽然看到几十个骑兵从北往南疾驰,样子很是狼狈,中间被拥护的就是督镇史可法。一定是因为他们想往东城那边跑,但敌兵太多冲不出去,然后来的南门,所以才会这样。现在看来敌兵进城的消息是真的了。突然间,我见到一个骑兵从北往南而来,松开了缰绳让马缓步而行,仰面朝天大哭,马前的两个兵卒,也紧紧抓着马辔(pèi,驾马的缰绳)不走,这个场景至今犹然在目,我只恨没能传下他的姓氏字号。这个骑兵稍稍走远了些,守城的兵丁纷纷地跳下城头逃窜,连甲胄和兵器都扔了,有人因此摔碎了脑袋而死,还有摔折了腿骨的,这时我再看城墙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督镇史可法因为城墙太窄,火炮放置不下,于是在城墙边上和民居之间搭上木板,这样空间就大了,在这上面可以放置火炮。但现在还没有完工,拿着弯刀率先登上城墙的敌兵见人就杀,守城的兵丁和百姓相互拥挤着想逃跑,但道路已经被人流阻塞了,所以一大堆人都向着木板跑去,趴在木板上往民屋那边爬,可新装的板子还没来得及固定好,人数一多,木板就翻了,人就像落叶般纷纷掉了下去,摔死了很多;
跑到屋顶的人,踩碎了瓦片,像剑戟相击的声音,又如雹子砸在屋顶上,响声不绝于耳,屋里的人也为此纷纷跑了出来,茫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而城里士兵和百姓,都惊恐不已,守兵们也从屋顶爬下,到了院子里,全都惊惶失措地寻觅缝隙和隐蔽之处欲潜匿下来,主人急切地呵斥也止不住。所有的房屋都是门窗紧闭,屋子中的人,连大气也不敢出。
我房子后面就是城墙,从窗户的缝隙中看到城墙上满洲兵丁从南至西行进,步伐威武整齐,淋着雨也不见队伍混乱,感觉像是负责节制其他兵丁的队伍,我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忽然间叩门声响起,原来是左右邻居约我准备一起迎接王师,设案焚香,表示我们不敢抗拒,虽然我考虑到这件事可能不会成功,但也不好拂了众人的意见,姑且先答应他们吧。于是我们改换了衣服,排好队伍,等待满洲兵的到来,但过了好久也没有人来。
我又转到后窗那里偷偷地看了看城墙那边,发现队伍松散了一些,仔细一看,才看清楚,原来是队伍中簇拥着几位妇女,看穿着明显就是扬州人的服侍,我突然害怕起来,回头对老婆说:“敌兵入城,倘有什么不测,你就应该自裁以免受辱。”妻悲泣着说:好吧!随即又涕泣交加,对我说:“我以前积攒了不少的钱财,交给你处置吧,若我死了,永无复生人世之间的可能,留此财物何用?”
于是把所有钱财尽数拿出来交给了我。这时,有人来到我所在的房间,急声喊我:“到了!到了!”。我赶忙出来,远远的看见从北边来了几个骑兵,都牵着马缰缓缓的走着,遇到迎接王师的人,就低下头来,好像对他们说了些什么,这时候,扬州全城人人人自危,各自为守,所以虽然相隔不远但往来消息不通。等他们近了一些,我才知道原来是在逐门逐户地要钱。然而也并不十分苛求,稍有所得,就不再多问,即使有不服从的,虽操刀相向恐吓,尚未伤人。到后来才知道有人捐金万两相献,而顷刻之间遭到杀戮,是因为有当地扬州人做了满人的卧底。 满兵逐门逐户得到了我家门前,一个骑马的的满兵唯独指着我,对后面的骑兵说“给我找这个穿蓝衣服的人要钱”。后面的骑兵纷纷下马,而我趁这个时候飞快地跑了;满兵见状也没有跑来抓我,上马就走了。我心里还琢磨:“我穿的粗布衣,应该像个乡下人,为什么单独要我的钱呢?”恰好这时我的大哥和弟弟也来了,我们一起谋划了一下:“我的住所附近都是有钱的商户,一定是是因为把我也当成富商了,这可如何是好?”于是赶快催促大哥冒着雨从偏僻的小路回家,带着家里人去二哥家躲避。
二哥家在何家的后面,左右相邻都是赤贫家庭,应该会安全一些。我单独留下来好方便观察动静,不一会儿大哥忽然到了,急忙说道:“大街上的满军已经开始杀人了,你还留在这干什么!”唉,如果能和亲兄弟同生共死,即便死了,也可以无恨了!于是我拿好了先人神主,随大哥一起到了二哥的家,当时有我和大哥、二哥、弟弟、一嫂,一侄、怀孕的老婆和五岁的儿子、两个娘家小姨、一个内弟,共12人一起躲在了二哥的家中。
天色渐渐晚了,敌兵杀人的声音已响彻门外,因为都不敢再藏在屋子里,雨下得又大,我们十多个人只盖着一条毡子,全身都被雨水淋湿。外面的哀痛之声惊悚至极,夺人魂魄,直到深夜,声音消失了,我们才敢顺着房檐下来进了屋,敲石取火做饭。这时的扬州城,到处都是火光,离我们近的就有10多处,远一点的地方已经数不过来了,城内的火光相映,如雷闪照耀,噼里啪啦的声音震耳不绝。又隐隐地听到那些受伤的人痛苦呻吟的声音时断时续,惨烈之状难以形容。
饭熟了,我们相互看了看,脸上都是担心受怕的样子,没有人还有食欲,也没有人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应对。我妻子取出之前我交给她的钱财,一分为四,让我们兄弟四人把钱都藏起来,头发里、鞋里、衣服中都藏了一些,然后又找来件破旧的衣服和鞋子让我换了,装扮成穷人。随后,我们就这样呆呆地睁着双眼,一直等到了天亮。就在这个晚上,有鸟在空中发出笙簧一样的叫声,又像是小儿在啼哭,似乎就在离人不远的地方,后来问大家,都说听到了这个声音。
四月二十六日清兵入城第二天
到了26日,没多久,城内的火势减弱了一些。天色渐渐明亮,我们再次爬上屋顶准备在“天沟”藏起来,发现已经有十多人趴在这儿了。忽然间,我看见东厢房有个人顺着墙爬了上来,后面还有个士兵拿着刀在追,飞一般的就上了墙,然后就看见了我们,随即转向我们追了过来。我吓得惊慌失措,直接跳下了房顶,两个哥哥和弟弟也随我跳了下来,跑了百余步才停下。从此我与妻子和儿子便失散了,也不知道他们是生是死。
这时,有几个狡猾的满兵觉得藏匿的人太多了,担心不容易找到,就谎称要给众人以安民符节,不再杀人了。于是藏起来的人争相走了出来,我大概一看,约有五六十人,其中妇女占了一半左右。哥哥对我说:“我们区区四人,要是遇到彪悍不讲道理的士卒,恐怕无法幸免,不如跟着大伙一起,这样还比较容易逃命,即便不幸被杀,也算是生死相聚了,不至因此悔恨!”这个时候,我们都乱了方寸,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救命的良策了,大家都默默相许,也就跟着一起走了。
领着我们走的是三个满兵,挨个地从我们所要金帛钱财,我几个兄弟的钱都被拿走了,唯独把我遗漏了,没有搜查到我。忽然听到妇女之中有人叫我,我一看是我好友朱书兄的两个小妾,我急忙制止她们。这两个人都是披头散发,衣不蔽体,脚下的泥水都没了小腿,另外那小妾怀里抱着个女婴。满兵见状,照着女婴就是一鞭子,然后一把抢过,扔到泥水之中,旋即又把女人赶走。一个满兵提着刀,走在前面带路,一个满兵横着槊后面驱赶,一个走在人群中,或左或右的走动,防止我们逃跑。
我们几十个人像羊一样被驱赶着走,走得慢一点,就会挨上一下,甚至直接被杀了。所有的女人都被长长的绳子拴住了脖子,像串珠子一样,因为小脚难行,每走一步,都有摔倒的人,弄得满身是泥。现在的街上到处都是被遗弃的婴儿,有的被马蹄践踏,有的被人踩过,满地的残骸,到处都是哭喊的声音。
路过一沟一池,只见里面全是尸体,手脚相互间穿插着,血液流入绿色的水中,化为了五种颜色,池塘都被尸体填平了。三个满兵把我们赶到了一处宅子的门前,这里是廷尉永言姚公的居所,众人从后门直入,屋子里黑漆漆的,到处都是堆积的尸体。当时我还在想,这里应该就是我们葬身的所在了。谁知三个满兵继续把我们往前赶,一直到了前屋,出了街到了另一处宅院,这里是西商乔承望的家,三个满兵就住在这里。进了大门,就看到一个兵卒正指挥着几个美貌的女子在里面翻检堆成山的彩缎,他看到三个满兵回来,开心地笑了起来,随即把我们数十人驱赶到了后厅,把女人则留在了旁边的屋子中。
前厅的房中有两个茶几,三个制衣女人,另有一个中年妇人正在挑拣衣服。这个妇女是扬州人,浓妆艳抹,鲜衣华饰,指挥言笑,一副欣然自得的样子,每当找到值钱的物品,就向满兵祈求索取,曲尽媚态,不以为耻。我恨不得能夺下满兵的刀,一刀杀了这个淫孽。也不知满兵对着谁说了句:“我们当年攻打高丽的时候,掳夺了几万的女人,也没有一个投敌变节的,怎么到了堂堂的中国,还有无耻成这样的人?”呜呼,这正是中国大乱的原因。 三个满兵随即命令所有妇女从外到里,从头到脚,全部脱光湿衣,并命令制衣的妇人按照每个女子的身高肥瘦,给她们换上新的服饰。这些女子因满兵的逼迫,不得已之下,只好裸体相向,因隐私尽露,都流露出悲愤、羞愧欲死的神态,实在难以言喻。换完衣服,几个满兵又挑选了几个妇女左拥右抱,饮酒做乐,哗笑不已。不久后,一满兵突然站立起来,把刀一横,向后厅的众人高声喊道:“蛮子过来,蛮子过来!”
我前面的几人都因为被绳子绑住而不能动,其中就有我的大哥。这时我的二哥说:“既然已经到了如此的地步,我们还能说什么呢”说完,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往前走去,我的弟弟也跟随着众人一起走,这时被他们看押的有50多个人,那满兵提起刀大声喊了一声,所有人吓的的魂都飞了,没有一个人敢不往前走的。我随着二哥出了前厅,看到满兵正在挨个的杀人,其他人都等待着被杀。我开始本来想着死就死了吧,但心里突然一动,有如神助一般,压低了身子就悄悄地跑回了后厅,而那50多人也没有发现。
后厅后面的宅院西边还有几个老妇,无法躲开他们,于是我从中堂穿到了后室,里面全是马匹牲口,这里出不去啊。我心中的愈发的焦急,不得已伏下身体,从一匹匹的马肚子下面爬了出来,幸亏没有惊动这些马,否则马一受到惊吓,稍微抬抬腿,我也被踩成肉泥了。
我又跑了很多的房间,都没有找到能够逃出去的路,只有旁边一条屋间的小路通往后门,但后门被满兵用长长的铁锥给钉死了。
我又从后屋来到前边,听到前堂杀人的声音,心里越发的惶恐无策,我环顾四周,发现左边有间厨房,里面有四个人,估计是被抓来做饭的,我求他们把我收留下来,让我也做点烧火打水的活,这样兴许还能活下来。但被这四个人严词拒绝:“我们四个也不过是被抓来做饭的,如果被满兵发现多了一个人,肯定会怀疑有诈,到时一定会祸及到我们!”我哀求不已,他们更加恼怒了,还要把我拉到外面去,我只好走了出来。
此时我心里越发的着急,发现前面的台阶上有个架子,架子上有个大水缸,离屋顶很近,于是我抓住架子就往上爬,可谁知手刚碰到缸,我就摔倒了,原来缸里是空的,而我用的力气又太大了。无可奈何之下,我又转向那条屋间的小路,两只手用力的摇晃钉住门的铁锥,摇晃了很久,也没能晃动分毫,本来想用石头敲开,又担心声音太大了,被满兵发现。不得已又开始竭尽全力的摇晃,直到手指裂开,血留到了肘部。这时我发现铁锥好像晃动了,我用力一拔,铁锥被我拔下,拿在了手中。
我急忙去抬门栓,却发现这门栓是木槿做的,淋雨后发涨了,比铁锥卡的还紧,我心里一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的一拔,谁知门栓没出来,门枢却忽然断了,大门轰然而倒,声如雷震,我赶忙纵身一跃,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从门里跑出来后,就是城墙根儿了。这里到处都充斥着满兵和马匹。根本无法通过。
于是立即又挤身钻入了乔宅之左邻的后门,却发现这里凡可避人之处都有人藏匿,而且都坚决不肯容他人进入。由後至前,五间大屋子都无一例外如此,直到大门口,这里已与大街相临。街上的兵丁往来络绎不绝,可能大家都认为这里很危险所以没有人在此躲藏。我马上进了间屋子,里面有一床,此床上方有仰顶,于是抓住支柱登到仰顶之上,屈身向里躺下。我刚喘息完,就听见隔壁我弟弟的哀嚎声,又听到举刀砍击的声音,砍了三下才停了下来。不一会儿又听到我二哥恳求道“我还有钱放在了家里的地窖里,你放过我吧,我把钱拿来给你”,然而我只听到一刀砍下的声音,就平静了。我此时神已离舍,心若焚膏,眼枯无泪,肠结欲断,不能自主。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满洲兵挟持着一个女子径直来到我所在的房间,打算在床上奸淫她,女子开始坚决不肯,但在满兵的胁迫之下不得已屈从了,之后,女子对满洲兵说:“这里离大街太近了,绝不能在这里居住。”满兵于是又把她带了出去,其间我差点就被发现了。这屋的屋顶上有竹席做的隔断,虽然不能上人,但顺着它可以抓住房梁。我用手扳住梁上的桁条爬上去,用脚踩住驼梁,下面有席子可以遮挡,房梁以上漆黑一片,因此在这里很难被发现。
后来仍有满兵过来,用长矛往上面捅,发现里面是空的,觉得应该没有人会在这上面,我才幸运地一整天没有遇到满兵。然而下面被杀的人都不知道有多少了。大街上每次有满人的兵马过去,后面就必然会有几十个男女哀嚎的声音。这天虽然没有下雨,但也没有阳光,我躲在里面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到了晚上,街上兵丁和马匹的声音少了一些,只听到附近人们悲泣的声音。想我弟兄四人至少已有二人遇难,也不知道大哥还活没活着?我的妻儿又在哪里呢?我必须要找到他们,说不定还能见上一面,告诉他们兄弟被杀死的事情。
于是,我顺着房梁慢慢爬了下来,蹑手蹑脚的走到前街,街上尸体横陈,相互夹杂在一起,因为天色昏暗也无法分辨死者是谁。我压低身子,在尸堆中轻声的呼叫,漠漠无人声应答。远远的看到南边有几把火炬蜂拥而来,我赶忙避开,沿着城墙脚下而走。城墙下的尸体更多,像鱼鳞一样密密麻麻的,我几次被尸体绊倒,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于是我知道以手代脚,从尸体上一点点的爬行。
一有惊动,便装作尸体趴下,就这样爬了很久才到了大街。大街上有几处举着火把的地方,亮如白昼,是满兵在巡逻。我长时间在街上逡巡等待机会,趁着间隙,越过大街,终于到达了小路。路上曾遇到其他逃难者,每当身体接触到其他人时,都吓的不行,以为是遇到了满兵。不一百步的路,从酉时到亥时我才到达二哥的家。
二哥家房门紧闭,我不赶敲门,听到听见我大嫂说话,这才轻轻敲了下门,打开门的正是我的妻子。原来大哥是被满兵先放回来了,他应该还不知道二哥和弟弟的死。而我的妻子和孩子也都无恙。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我和大哥抱头痛哭起来,但我又不敢告诉他二哥和弟弟被杀的事情。大嫂问我,我也只好先骗过她再说。
我又问了问妻子是怎么幸免的,妻子说:“开始满兵追我们的时候,你先跑了,其他人也跟着都逃走了,只剩下我了,我便抱着孩子彭儿跳了下来,幸亏没有摔死,而我妹妹摔伤了脚,趴在地上动不了了。满兵劫持着我们二人到了一间屋子,屋里几十个男女都挨个的用绳子捆着。满兵交待几个负责看守的女人:‘看住他,别让她跑了’。然后满兵就出去了。后来又进来一个满兵,把我妹妹带走了。多了好久也有没有满兵进来,我就给负责看守的女人塞了点钱,就让我出来了。出来以后就遇到了洪老太太,我们就一起来到了这里,所以幸免于难。”洪老太太是我大嫂娘家的亲戚。
妻子问我逃跑的经过,我如实相告,我们在一起唏嘘良久。洪老太太拿出了一点剩饭,劝我吃点。我哽咽着难以下咽。外边四面又起了火光,比昨天更加明亮,我安不下心来,就偷偷的出了屋子,田里到处都是尸体,还有伤者喘息的声音。远远的看向何家坟的方向,树木阴森,哭音成籁,有的是父亲在呼唤儿子,有的是丈夫在呼唤妻子,婴儿呱呱啼哭的声音比比皆是,悲惨的声音让我不忍继续听下去。我回到二哥的宅子,妻子对我说:“今日之事,惟有一死,到时让我先走一步,以免连累了你们,有彭儿在,你日后好自为之吧!”我知道妻子性格果敢,不畏生死,所以一整晚都与妻子小声说着话,想着劝慰她,一直到东方发白。
四月二十七日,清兵入城第三天
27日,我问妻子避难的场所,她引着我转来转去的到了一个摆放着一个棺材的地方,后面都是荒地,这里古瓦荒砖,久绝人迹。我蹲在荒草当中,把彭儿放置于棺材上,用苇席盖好。妻子蜷缩着躲到了前面,我弯腰蹲在了后面。屏住气息,四肢抱紧,身体缩成一团,不敢发出一点的声响。刚刚定了定魂儿,喊杀声就近了,只听得刀环声一响,就是一片呼喊声想起,然后听见齐齐夫人乞求饶命,有时是几十人喊起,有时又是上百人呼救。每遇到一个满兵,不论有多少汉人,都低着头跪在地上,引颈受戮,竟然连一个敢逃跑的都没有。
至于那些小孩子,都在哪里啼哭,哀鸣的声音响彻了大地,那悲惨凄凉的场面实在无法描述!到了中午,杀掠的更加厉害了,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耳所难闻,目不忍视。妻子甚至后悔昨天晚上,听了我的话没有当时就选择死掉。到了晚上,我们幸运的没有被发现。等到巡逻的兵丁走后,我们才出来,发现彭儿在灵柩上睡着了,从白天到晚上,没哭没说话,也没要水要吃的。
我用瓦片掬了点水喂给他,所幸只是稍惊了一下,然后又睡了。我把他叫醒抱起来,我们一起回到了二哥的住处。洪老太太恰好也到了,这才知道我的大嫂又被劫掠走了,我的侄子尚在襁褓之中,竟然也已经不知其所在了,呜呼痛哉!只是三天的时间,兄嫂弟侄已经死了四个了,只剩下我大哥、我和妻子、儿子四个人了!我们一起去找臼里的余米,但米已经没了,只好与大哥忍饥达旦。当夜妻子又差点寻了短见,幸亏洪老太太救了她一命。
四月二十八日,清兵入城第四天
28日,我对大哥说:“今天还不知道谁还能活下来,如果兄长能幸免于难,还请保护彭儿让他多活上几天。”大哥也是流着泪安慰我,然后我们各自分别,去往藏匿之地。洪老太太对我妻子说:“我昨天藏到了一个破柜子里,一整天都很安全,今天和你换个地方躲吧。”妻子坚决不肯,仍是和我一起到灵柩那里去躲避。没过多久,几个满兵就冲进了屋里,打破柜子,把洪老太太劫了出来对其百般殴打。但洪老太太,始终没有供出一人。为此,我甚是感激佩服她。后来我把二哥的家产,约有百两银子,还有我家剩下的数十两银子一起给了洪老太太,以此来表示救命的恩德。
过了一会,满兵来的越来越多,到我藏匿地方的兵丁是一波接着一波,但一看到屋后的灵柩,就都走了。忽然间,十个多个满兵恫吓着就走了过来,来势凶猛,只见一人直接来到灵柩前,拿着长竿就捅我的脚,我大惊而出。愿来是有扬州人给满兵做了向导,这向导我十分面熟,但忘了他的名字。我向他们乞求饶命,给了他们点钱,就把我放了,还对我说:“(因为妻子怀孕)便宜你的妻子了!”说话的满兵又说:“暂且放了他们吧”。
于是,剩下的满兵也走了。正惊魂未定的时候,忽然一个红衣少年手持长刀,直接奔向我所在的位置,大喊着“把钱给我!”然后把刀指向了我,我拿出钱财给他,他收了钱,还不罢休,又要带走我的妻子,我妻现在已经怀有九个月的身孕,拼死伏地不起。我又拿出了一点钱财求他:“我妻子已经怀孕多月,昨天又从屋顶摔下,伤了身体,坐都做不起来了,又怎能走路呢?”红衣的少年还不信,又掀起衣服看了看我妻子的腹部,又检查了一下之前已经染血的裤子,才悻悻地走开。我看到这红衣少年又劫持了一个少妇,一个幼女和一个小男孩儿。因为小男孩儿叫着妈妈要吃的,是惹恼了他,他挥刀一击之下,小儿脑裂而死。然后他又押着少妇与幼女离开了。
我觉得这个地方满兵已经知道了,不能在这里继续藏身了,还是换个地方比较好。但妻子坚决要自尽,我也没了主意,我们两个人就走了出来,在房梁上挂上了绳子,一起自缢在房梁上。但中途,我们两人的绳子齐齐断了,把我们摔在了地上。还没等起身,许多满兵就已经冲进了大门,直奔堂上,所幸还没走过两廊。我和妻子赶忙往外跑,冲进了一间草房中。草房里都是村里的妇女,她们留下了我的妻子,但不让我进去。
我又急忙奔向南边的一间草房里,里面堆满了草,我爬到草垛的顶部趴下,又用草盖在了身上。本以为这样就找不到我了。可顷刻之间,满兵就到了,他们一跃而上,拿起长矛就向下乱捅,我赶忙从草里出来求饶活命,又献上了钱财。满兵从草里又找出了几个人,都因为献上了财物而幸免于难。满兵一走,几个人于钻进了草堆里。我开始观察这间屋子,中间有几张大方桌,方桌外围都是稻草,但桌子下方空旷无物,可容二三十人。
于是我用力窜了进去,自以为得计,不成想桌子旁的墙早就朽了,直接拦腰塌了,漏出一个大洞。这下直接被外边的满兵看见,从洞外就用长矛往里面刺,离得近的直接受了重创,而我大腿后面也被刺伤了。靠近洞口的人不得已只能从洞中膝行爬出,直接就被满兵绑了。我和离洞比较远的几个急忙爬了出去。
我只好又来到妻子所在的地方,妻子和其他的女子都趴在柴堆上,用血涂满了身体,头发散开,抹上了煤灰,把脸画的像鬼魅一般。我从声音上才分辨出了妻子。我乞求一众妇女,才让我钻入了草底,其他的妇女又拥卧在了上面,我屏息静气不敢动,几乎要被憋死。妻子拿了一个竹筒给我,让我用嘴含住末端,另一端在上面,这样就能通过竹筒来出气。当时外面有个满兵,杀了两个人。草上的女人都惊恐战栗起来,忽然间哀嚎声大起,原来是满兵进来了,但随即又出去了,再没有回来。
天色渐渐晚了,所有妇女都起来了,我才从草里钻了出来,汗如雨下。到了晚上,我和妻子去了洪宅,洪家二老都在,我的大哥也来了,说是白天被满兵抓走去搬运东西了,还被赏了1000钱,完成工作后就给放了回来。还说路上的尸体都堆成了小山,血流成了河,惨状无法用言语来描述。他还听说有个姓王的将爷,住在本坊的昭阳李宅,每天花费数万钱来救助难民,部下杀人的,还常常进行劝阻,保全了很多的性命。这一晚我悲咽之余,昏昏睡去。到了第二天,已经是29日了。
四月二十九日,清兵入城第五天
自25日起,到现在已经5天了,我心还盼望能有幸能够遇上赦免。但外面纷纷传言满兵要血洗扬州城,因此城里的剩余的百姓有一大半想要逃出城去。原来的护城河壅塞不通,但现在已经通畅了,很多百姓想借此机会夜行昼伏,企图逃出城外,却因此遭受祸害。而城外的亡命之徒,因贪婪城内的财富,结成团伙在护城河周围聚集,搜刮逃出的百姓。逃亡之人也不敢有反抗之心。
所以我觉得不能冒险逃离这里,我的哥哥也不忍心舍下我独自离去。到了白天,也就没有了逃走的念头。原来躲避的位置肯定是不行了,而我妻子因为怀孕的缘故,每次都能保全性命,所以我独自藏到了池塘边的深草当中,妻子与彭儿也不在躲藏,只是躺在草推上。来了几次满兵,找出了妻子,也都是给一点钱就走了。后来,来了一个凶狠的满兵,鼠头鹰眼,长相非常令人厌恶,想要劫走我的妻子。
妻子按之前对满兵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恶卒不信,逼迫我妻站立起来,我的妻倒在地上,宁死也不肯起来,恶卒就用刀背乱打,血液沾满了衣服,从里面透到了外边。在此之前,妻就曾告诉我“倘遇不幸,我必死无疑,你不可因为夫妇之故出来哀求,这样还会连累儿子;我死则一定死在你的眼前,这样你也就死心了,日后不必挂念于我。”这时,我正远远的躲在草中,估计妻子再不和他走,就要死在恶卒的手中了。
没想到这恶卒始终没有放弃,还将妻子的头发缠绕在胳膊上,拖拽着就往出走。一直从田间到了深巷,约有一箭之地,从弯弯曲曲的小路又到了大街,每走几步就打上几下。突然遇到了许多的满军骑兵赶到,其中一各骑兵用满语对恶卒说了几句话,恶卒才放开妻子走了。妻子这才慢慢爬了回来,又大哭了一番。此时,身上已经是体无完肤了。
忽然间,烈火四起,何家坟前后基本都是草房,烧起来没多久就成了灰烬,期间的寸壤隙地间,尚藏有一两个漏网的人,被火一逼,都奔窜而出,但一出来就被杀了,一百个人中,也未必能幸免一个。更有些人,宁可被烧死也不跑出来,一屋之中可能有几个人、甚至是上百的人,这么一烧,不知有多少冤魂积骨!
这时的扬州城大约已经没有地方可以躲藏了,也不能再躲避了,躲起来一旦被抓,没钱是死,有钱还是死。只有在道路的两旁,藏在尸骸当中,生死反而不可预知。我只好和妻子一起走到棺材的后面,把脸和脚都涂上泥,没有一点人的模样。这时,火越来越大,墓里的棺材都燃了起来,此时的景象:光如电灼,声如山摧,悲风怒号,令人生噤,赤日惨淡,为之无光。眼前如同地狱一般,无数的夜叉鬼母驰逐驱杀着数以千百的人间生灵。惊悸之馀,时而昏眩,恍惚之间我已不知是否还在人世间了。
刹那间,我听到腾猛的脚步声传来,惨叫声震人心弦,回头看向墙边,是大哥又被满兵抓到了。远远的看到大哥和满兵正相持着,大哥的力气大,挣脱开来得以逃脱。满兵在后面把大哥追赶除了田巷,好一会儿都没有回来。我正担心时,突然看到一个人跑到我的面前,赤裸着身体,披头散发。仔细一看,正是大哥,而追赶他的满兵,正是之前想劫掠我妻子而中途离开的那个长相凶狠的恶卒。
大哥因为被恶卒逼迫的太厉害,不得已向我要钱救命,我拿出身上仅剩的一锭银子,给了那个恶卒。谁知那恶卒怒气未消,举起刀就砍向了大哥,大哥辗转倒地,血水喷出,与沙土相渍。我五岁的彭儿拉着恶卒的衣服哭着求饶大哥一命。那恶卒停下来,拿彭儿的衣服擦了擦刀上的血,突然间又向着大哥砍了下来,明显是想把大哥直接砍死。然后又死死的拉住我的头发,向我索取财物,用刀背不停的在我身上敲打。
我告诉他说“我的钱都给光了,如果你只要钱的话,我情愿一死,但我还有其他的财物可以给你。”于是,这恶卒拉着我的头发一直到了洪宅,我妻子的衣饰放在两口大瓮中,我把它们倒置在台阶上,取出了所有的东西供其选取。这恶卒,凡金珠之类没有不要的,而衣服则是挑选好的拿了一些。拿完东西后,又看到彭儿的脖子下有个银锁,也用刀割了下来。走的时候,还恶狠狠地盯着我说:“我不杀你,自有人杀你。”
我这才知道满军要屠杀全城的传闻是真的,料想我们是必死无疑了。我把儿子安置在屋里,赶忙同妻子出来看大哥,大哥脖子前后都被砍伤了,深约寸许,胸前的伤口更严重,翻开能看到五脏六腑。我夫妻二人把大哥抬到了洪宅,问他,他也感受不到疼痛,时而苏醒,时而昏睡。安置好了大哥,我夫妇二人又到原来的地方藏了起来,附近的邻居许多都卧在了乱尸当中装死,忽然乱尸当动又人说话:“明天一定会屠城的,所有人都会杀尽的,你不如弃了妻子和我一起逃出城去!”妻子也坚持劝我和他一起逃走,但我念及大哥生命垂危,怎么能忍心离去呢?又想到以前还能依仗着剩下的钱财活命,现在钱财一空,料定是活不了了,心里一痛直接晕倒过去,几乎气绝而死,过了良久才苏醒过来。 大火渐渐熄灭了,远远的听见三声炮响,往来的兵丁也渐渐少了,我与妻子、彭儿又找了一个粪窖,躲在了里面,洪老太太也过来与我们相依求存。后来有几个满兵掳了四五个妇人,其中两个年纪大一些的妇女不停的在哭泣,而两个年轻一些的则嬉笑自若。后面有两个满兵还追上来打算抢走这些女子。几个满兵因此厮打在一起,其中一个满兵用满语进行了劝解,这才作罢。随后,一个满兵将一个少妇抱到了树下进行野合,剩下的两个妇女也被奸污了。稍大的妇女哭着恳求放过她,而两少妇竟然恬不为耻,与数十个满兵相互秽乱不说,还与后面追来的两个满兵野合,而其中的一个少妇已经无法起身行走了。我认识这个女子,她是焦家的儿媳,想到她家平日之所为,遭此报应并不为过,惊骇之下,不胜叹息。
这时,忽见一满人官吏来到我面前。此人红衣佩剑,满帽皂靴,年纪不到三十,姿容俊爽。旁边跟着一个个随从,身穿黄衣和盔甲,相貌魁梧。后面还跟着几个汉人,身负重物相随。红衣人对我熟视良久,指着我问:“看你与这些人并非同类,老实说你是什么人?”我心中合计着:有因为装大而获得保全的人,也有因为装大而立即被杀的的。所以我只好如实相告。听我说完,红衣人大笑着对黄衣随从说:“你服不服?我就道这蛮子不是寻常人等。”随后,又指向洪老太太,问她是谁?我都如实相告,红衣人这才说道:“明日王爷(多铎)下令封刀,你等就可以保全性命了!这几天小心一些,千万别自寻死路。”
随后,命随人给我拿了几件衣服,一锭银子,又问我:“你们几天没吃东西了?”我答以五日,于是他说:“随我来。”我与妻子边走边疑,但又不敢不跟随着走。到了一处宅院,屋子虽小,但柴火、鱼、肉、粮米等却一应俱全,里面有一个老妇,一个小孩子也就十二三岁。见我们到了,老妇大为惊骇,哀号着跪地求饶。红衣人对她说:“我暂且饶了你的性命,你给我好好伺候这四个人,否则就杀了你,你的这个儿子就跟我走吧。”于是拉住小孩子与我告别后便走了。 这老妇姓郑,怀疑我与红衣人是亲戚,所以对我们招待周到,认为这样她的孩子就一定能回来。天色晚了,传来消息说我的妻弟又被一个满兵劫走了,也不知生死,妻子十分的忧虑伤心。不一会儿,老妇搬出鱼和饭给我们吃,这里离洪宅不远,我拿着食物给大哥送了过去,但大哥因为喉部有伤,咽不下食物,只吃了几口就不吃了。我给大哥擦了擦头发,洗去了污血,我的心像被碾碎了一样的痛。这天,我把红衣人告诉我的话,遍告了许多未出城的人,众人的心里都稍稍安定了一些。
五月初一,清兵入城第六天
第二天就是五月初一了,满兵的屠杀之势虽然稍减,但并不是不杀人,也不是不掠取了,仅是穷僻之处稍微安全了一些。扬州城内的富家大户已经被搜刮一空,其子女由六七岁至十馀岁的也被掠劫干净了。这天,兴平伯高杰叛乱投敌的兵也进了扬州城内,掠夺程度比满兵更甚,最后仅剩的寸丝半粟,也被搜罗一空,尽入虎口,前梳后篦,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五月初二,清兵入城第七天
五月初二这天,传来官府的公告说,府道州县已设置了官吏,会有安民牌到处告知百姓,不用再心惊惧怕了。又传令各寺院僧人焚化积尸。而寺院中藏匿的妇女还有不少,很多都因为惊饿而死了。经过查询焚尸簿记载的数目,前后共计约八十万余,还有落井投河,闭户自我焚烧的,以及在偏僻处自缢的都无法计算在内。这天,我把棉絮烧成了灰,掺上骨灰给大哥疗伤。到了晚上我才把二哥和弟弟的死讯告诉了大哥,大哥的神志已然逐渐黯淡,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五月初三,清兵入城第八天
五月初三,官府出具告示,要开仓放粮赈济灾民。我和洪老太太到缺口关来领米,这米还是史可法督镇所储的军粮,堆积如丘陵一般。但数千石的粮食转瞬间就空了,往来背负粮食的人,无不是焦头烂额,断臂折胫,刀痕遍体,血渍成块,满面如烛泪成行,碎烂鹑衣,腥秽触鼻。很多人都手持拐杖,挟着一个草袋,就像神庙中的窜狱冤鬼。稍稍能看一点的,也像个以乞讨为生的乞丐。众人抢米的时候,即便是至亲知交也丝毫不顾了,那些身强而凶悍的人一次次地往来搬运粮米,而身子弱一点的人一天也没得到多少米。
五月初四,清兵入城第九天
五月初四,天气开始晴朗,道边的积尸经过雨水的浸泡而暴涨,皮肤呈现出青黑色,如蒙鼓皮,血肉在里面溃烂,秽臭逼人,再经过太阳暴晒,气味愈加浓烈。扬州城内,前后左右,到处都在焚灼尸体,即便是屋内,也是烟气氤氲,结成如雾,腥臭气味传出了百里之远。呜呼!此地百万之生灵,一朝横死,虽天地鬼神,亦不能不为之愁惨也! 五月初五,清兵入城第十天
初五那天,藏匿于幽僻之地的人才开始悄悄走出,每每相遇,都留着泪说不出一句话来。我们五虽然处境较好,但始终不敢久居宅内,早上吃过饭,就躲避到野外,服装打扮还想之前一样。因为每天往来趁火打劫的人不下数十人,虽然并未手持兵器,但也是明火执仗,威胁恐吓,敲诈他人财物,常有被他们手持木棒殴打至死的人。这些人一遇到妇女,仍是未曾放过,掳劫奸淫无恶不作,真不知他们是满兵、明军还是乱民?
这天,大哥因伤势过重,刀疮迸裂而死。伤哉,痛不可言!回忆起当初我们遭难时,兄弟嫂侄妻子亲人共八人,今仅存三人,妻子的之姐妹还没有记算在内。算下啦,扬州城内类似我家这种状况的还要有多少?我们数次濒临于死亡,幸而近死而未死,像我与妻子这样侥幸没死的应该是极少数了,然而我们依旧是愁苦万状!
自四月二十五日起,至五月五日止,前后十日,其间都是我的亲身经历,亲眼所见,所以才能如此记录。如果是从别处听说的,也无法记录得如此详细。后人若有幸生于太平之世,可以享受到没有战乱的快乐生活;如果不加强自身修养,一味的暴殄天物、读了此记应当惊醒警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