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德罗(狄德罗效应)

美国学者安德鲁·柯伦

超前的狄德罗

狄德罗虽然在世时就编撰了多达17卷的《百科全书》,但他的主要作品都是在他死后才出版的。这可能是因为狄德罗吸取了教训——1748年他出版了第一本小说《不得体的首饰》,第二年又出版了哲学论文《关于盲人的通信》,阐述了一种唯物主义的论断,说我们的道德观来自我们的感觉。盲人之所以谴责偷盗,是因为他们很容易受偷盗之害,但是盲人没有羞耻感。狄德罗因此被囚禁了三个月。

>狄德罗(狄德罗效应)

美国学者安德鲁·柯伦在《狄德罗与自由思考的艺术》一书中说:“狄德罗之所以在世时忍住不出版他最有先见的思想,不仅是为了避免受到迫害;他有意地放弃跟他的同时代人对话,是为了更有成果地跟后世对话,也就是跟我们对话。他希望,未来参加谈话的更有同情心、受过启蒙的人能够旁听他的隐秘著作,这些著作不仅质疑了旧制度的道德、审美、政治和哲学传统,也质疑我们自己这些方面的传统。”

柯伦说,狄德罗1784年去世时,有讣闻暗示,他虽然改变了法国,是他那一代思想家的领袖,但他辜负了他的天赋。体谅他的朋友们说,撰写《百科全书》的重负妨碍了他的文学创作。还有人则私下里说,这是因为他的头脑太游移不定。伏尔泰说狄德罗的头脑就像是一个炉灶,煮什么它都会烧焦。伏尔泰不知道的是,狄德罗写了许多东西。他去世后出版的著作远超他在世时出版的著作。除了《修女》和《宿命论者雅克》这两部小说,还有许多艺术评论、一部关于人类起源的科幻小说、写给俄国女皇的政治论文、以塔希提为背景的对基督教性风俗的讽刺,还有法国文学史最动人的情书。柯伦认为,这些著作表明,“狄德罗在达尔文之前就想到了自然选择,在弗洛伊德之前想到了俄狄浦斯情结,在克隆羊出现的200年前就想到了基因控制。他的艺术评论启发了巴尔扎克和波德莱尔。左拉说他对社会的剖析为他和巴尔扎克的自然主义打下了基础。弗洛伊德说,狄德罗在他之前就发现了童年无意识的欲望。”

《狄德罗与自由思考的艺术》

狄德罗不愧是《百科全书》的编撰者,他的一天也许是这样度过的:早上撰文探讨中国和希腊的古代音乐,然后研究棉纺厂一直研究到中午,下午帮凯瑟琳大帝买一些画,然后回家写一出戏,晚上给情妇写上21页情书。他终生关心的问题有:在一个没有上帝的世界,为什么还要遵守道德规范?如何欣赏艺术?人类来自哪里?什么是性?什么是爱情?作家或哲学家如何有效地干涉政治事务?这些主题对应着他的多种角色:剧作家、艺术评论家、科幻作家、性学家、道德家、父亲、情人、政治理论家和时事评论家。

他倡导哲学的解放力量,怀疑一切既有观念,要咄咄逼人地审查宗教、政治、当代风俗及其他各种概念。他说,哲人的任务是“践踏偏见、传统、古代、共享的契约、权威,也就是说,践踏所有控制民众的头脑的东西”。他在“百科全书”这个词条中说:“《百科全书》只有在哲学的世纪才能去尝试;因为它需要比怯懦的时代更加勇敢的精神。我们必须省察一切,毫无例外、不受限制地搅扰一切。”

道德、审美和政治

在讲述了狄德罗的人生经历之后,柯伦又依次介绍了狄德罗关于善恶、艺术、人类起源、性、爱情和政治的著作。狄德罗的起点是一个他的同时代人都没有企及的地方。伏尔泰嘲笑教会的顽固和狭隘;狄德罗却想知道,没了教会或上帝之后,道德的基础何在。在《拉摩的侄子》中,他给出了自己的唯物主义哲学最愤世嫉俗、最滑稽的版本来接受考验。当我们的行为是我们的本性和成长所决定的,做好事还有什么理由?如果人类只是会动的东西,那人生除了一切人对一切人的战争还能会怎样?柯伦说:“到《拉摩的侄儿》的最后,启蒙运动的人文主义已经被撕得粉碎。美德、友谊、国家、孩子的教育、在社会上获得一个有意义的地位都只是由于我们的虚荣、我们的自恋。更加让人不安的是,《拉摩的侄儿》也批判了他自己作为哲人的角色,以及理性和哲学的力量与权威。”

欧洲史教授林恩·亨特说,审美对狄德罗时代世界观的转变起着关键作用。在他看来,真、善、美是相互关联的,但应该是跟唯物主义者的思考联系在一起。拉摩的侄子说:“地狱之门永远都不会战胜自然和我的三位一体的超级力量。真轻轻地确立它自己——它是圣父,生下了善,它是圣子,善又产生了美,它是圣灵。”狄德罗喜欢戏剧、小说、绘画、雕塑和诗歌,因为他感觉教会和王冠的魅力在流失,在慢慢渗入生活中的普通事物。审美这一领域可以让普通的东西变得神圣。观看戏剧、阅读小说、欣赏绘画能通过专注而变得超凡。因此他也迷恋梦境,迷恋艺术家让人进入类似睡梦状态的能力。在卢浮宫的人群中出没时,他喜欢聆听老年人的意见、孩子的想法、文人的判断、专家的意见。他说各种不同的视角注入了他对艺术的思考。他相信任何人都能通过反复体验、通过花时间理解自然及复制它的艺术来欣赏艺术和美。他自己就是一个例证,从外省一个刀匠的儿子变成了艺术评论家。

林恩·亨特提出,狄德罗不仅是现代性的奠基人之一,他也是第一位后现代主义者。他曾把他一个短篇小说命名为“这不是一篇小说”。在小说中,他引入了一个虚构的读者来打断故事,让读者注意到作者和读者之间必要的协商。他最有影响的作品都是对话体,以便推翻稳固真理或明确的范畴的感觉。在《宿命论者雅克》中,仆人雅克才是有想法、聪颖、活跃的人,他的主人只是他的陪衬。

狄德罗不仅是启蒙运动的主力,也反思了启蒙运动的核心观念。柯伦指出,狄德罗跟同时代人的区别是,在废除了上帝之后他又做的事情。“他是《百科全书》时代的管家,但吊诡的是,他也是他那一代人中唯一一个质疑理性视角的重要思想家,而这一视角是启蒙运动的核心。他的思考把非理性、边缘的、扭曲的、反常的观点引入了哲学之中。”

狄德罗虽然为理性、科学和知识的力量而战,但他也知道三者都有其内在缺陷。如果人类只是宇宙的偶然产物,人生还有何意义?如果个人的生活取决于物质环境,人类行动还有何自由?理性、科学和知识会证明我们的自由吗?“狄德罗从不畏惧去探视深渊。”

在政治方面,狄德罗也有先见之明。他提醒美国人要注意避免欧洲犯下的错误,“小心富足的黄金会败坏道德、蔑视法律;小心财富分配不均会导致少数富豪的兴起和众多公民的贫穷,这种情况会导致一些人的傲慢和其他人的贫困”。狄德罗认为,对美国民主真正的威胁不是来自境外,而是来自内部,来自无节制的奢侈、阶层关系紧张、政治腐败,最坏的情形是出现一个独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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