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的内宅,是贾母的贾家人阵营,与王夫人的王家人阵营,双方之间的婆媳经典宅斗桥段,只不过这个宅斗被掩盖得很深,不仔细分析是看不出来的。
在红楼里面,平儿掩镯也是上了章回目录的情节,一般的读者,都是认为此处显示了平儿的善良,替宝玉遮掩,保护坠儿。而晴雯则表现得非常尖刻,越权赶走了坠儿。
>虾须镯(虾须镯图片)
书中介绍平儿虾须镯的丢失,在书中第四十九回:吃毕,洗漱了一回。平儿带镯子时却少了一个,左右前后乱找了一番,踪迹全无。众人都诧异。凤姐儿笑道:“我知道这镯子的去向。你们只管作诗去,我们也不用找,只管前头去,不出三日包管就有了。”凤姐对找到镯子似乎是充满了信心,把事情遮掩了过去。
情节发展到第五十二回,平儿找到了镯子去怡红院找袭人,袭人不在就与麝月交待:“你们这里的宋妈妈去了,拿着这支镯子,说是小丫头子坠儿偷起来的,被他看见,来回二奶奶的。”平儿给隐瞒了下来,去告诉了麝月,而且知道麝月与袭人是一起的,“等袭人回来,你们商议着,变个法子打发出去就完了。”平儿是故意避开了晴雯。平儿道:“究竟这镯子能多少重,原是二奶奶说的,这叫做‘虾须镯’,倒是这颗珠子还罢了。晴雯那蹄子是块爆炭,要告诉了他,他是忍不住的。一时气了,或打或骂,依旧嚷出来不好,所以单告诉你留心就是了。”此处故意避开了晴雯,避开的理由是晴雯的性格暴躁,会把丑事张扬出去,平儿掩镯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宝玉的声誉。
虾须镯,用细如虾须的金银丝编制的镯子,上面镶嵌珠宝,上图是笔者的收藏,用银丝编制的,现在工艺已经没有多少人会了。
不过此处要深想一下,不被书中表象误导,平儿的行为真的是保护宝玉么?真的仅仅是晴雯脾气不好么?为了宝玉是打在最前面的幌子,后面的事情才是关键。为什么偷镯子的事情会“第二件,老太太,太太听了也生气。三则袭人和你们也不好看。”袭人会不好看,老太太和太太会生气。坠儿偷东西,为何对这么多人都有关联了?
问题的关键其实说明了红楼丫鬟家奴们的派系,有非常重要的内宅政治。坠儿的身份,应当是与凤姐平儿,还有袭人麝月,她们是一伙的。袭人已经投靠了王夫人,就是王家人的阵营,而麝月与袭人又是联系在一起。坠儿是小红的朋友,红楼书中有坠儿帮助小红给贾芸传递手帕的情节。小红被凤姐拉拢以后,小红的好朋友应当也到了凤姐的阵营。
同时宋妈发现了问题,她去找谁汇报,本身也很有讲究。虽然是凤姐当家,不过宝玉的身边事务,前面一直是贾母来管理,不让其他人插手的,为什么宋妈不去告诉贾母?另外贾家事务还有管家呢,管家就是赖大,赖大在宝玉身边的代表是晴雯。因此平儿要隐瞒晴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凤姐她们知道自己人出了丑事,当然要自己内部处理,进行遮掩。
在宝玉身边的晴雯不是一个简单的小丫头,她的背后有大管家赖大家族,代表整个贾家的老家奴势力。所以在十二钗的副册,晴雯要排在袭人前面位列第一。很多人说晴雯像林黛玉而袭人像薛宝钗,只不过是表面现象,袭人没有晴雯背后的势力。晴雯是家奴的家奴,袭人则是新买来的奴仆。
晴雯是赖大的嫡系,她长到十岁时,赖大家用银子买了她,是奴才家里的奴才。因她常跟赖嬷嬷进府,贾母见了喜欢,故此赖嬷嬷把她孝敬给了贾母。所以晴雯可以在外面打骂小丫头,被王夫人说成是跋扈的罪状,而荣国府的大管家本来就有对其他奴仆的惩罚权。晴雯在宝玉身边,有赖大等代表的贾家家奴势力的支持。晴雯留着两根三寸长的指甲,长指甲干不了活,应当只有主子才留长指甲,晴雯却能够留着,为的是说明她其实也是半个主子。因此袭人可以投靠王夫人改换门庭,晴雯绝对改变不了门庭。
“这晴雯当日系赖大家用银子买的,那时晴雯才得十岁,尚未留头。”“这晴雯进来时,也不记得家乡父母。只知有个姑舅哥哥,专能庖宰,也沦落在外,故又求了赖家的收买进来吃工食。”“若问他夫妻姓甚名谁,便是上回贾琏所接见的多浑虫灯姑娘儿的便是了。”晴雯有个姑舅哥哥,叫做吴贵,也是赖家给他娶了一房媳妇,吴贵掌管后厨,媳妇与贾府多人有染,吴贵也故意喝酒装糊涂。
晴雯对其他丫鬟的警惕性是非常高,发烧重病的时候,还关心平儿找麝月袭人“两人鬼鬼祟祟的,不知说什么”有什么事情,“只是疑他为什么忽然间瞒起我来”,等宝玉告知了晴雯,晴雯则立即就把坠儿赶走,把事情张扬了出来。
很多读者认为晴雯把坠儿偷窃虾须镯的事情闹大,又自己做主赶走坠儿,是晴雯擅自越权,得罪了袭人和宋妈等人,导致晴雯被孤立。而实际情况应当不是如此,因为晴雯在书中就是一直打骂小丫鬟,晴雯对小丫鬟有责打的权力,这个权力应当来自于赖大,相反袭人等人反而没有此项权力。所以把谁谁撵出去的权力,本身就是晴雯可以狐假虎威,有赖大在背后,她对袭人宋妈等人,不存在越权等事情。
同时晴雯在怡红院虽然任性,但晴雯也是识大体的女孩,真的是对宝玉的声名有损,她应当知道不会嚷嚷的。晴雯嚷嚷高调处理坠儿的结果,受损的不是宝玉,宝玉是不管家的公子。受损的是负责掌家的凤姐,尤其是让大管家赖大知道。前面平儿提到“那一年有一个良儿偷玉,刚冷了一二年间,还有人提起来趁愿”就应当是他们说凤姐的舆论。在虾须镯丢失的二年前,那时宝玉才多大?宝玉的丫鬟有小偷,能够说宝玉不好么?此时的舆论肯定是在说凤姐管家的问题。
因此平儿一定要把坠儿偷东西的事情掩盖下来,就是为了凤姐。平儿与凤姐是利益共同体,而老家奴赖大系的晴雯就是故意要把事情嚷嚷出去。事情舆论发酵的结果,不是对着宝玉,而是对着凤姐管理不严出了小偷。此类凤姐负面舆论,恰恰是贾府老家奴赖大他们所需要,让贾府对凤姐“老太太,太太听了也生气”。所以平儿要瞒着晴雯,也就是要瞒着赖大。晴雯在那里高调嚷嚷,也是故意的,要让“袭人和你们也不好看”,而不单是晴雯的脾气不好。
对此还可以看到在平儿刚发现丢失虾须镯的时候,凤姐就说“我知道这镯子的去向”,但事情发展是宋妈来汇报才知道真相,凤姐当时肯定不知道虾须镯去向,但凤姐为什么还要这么说?原因就是凤姐不愿意让贾府上下知道丢了东西,想要把丢东西的事情隐瞒下来的。前面凤姐和平儿“只疑惑邢姑娘的丫头”,邢岫烟的人偷东西,与凤姐无关,还可以难看一下邢夫人,应当前面就如此怀疑来着,现在发现是王家人的圈子里面的丫鬟,就是要隐瞒了,也不能让婆婆邢夫人知道。因此此时平儿过来说她瞒着凤姐如何如何,可能就是一个说辞。把事情舆情给隐瞒下来,就是凤姐的需要,平儿出面来说这番话,未必她就真的隐瞒了凤姐,很可能也是凤姐的意思,只不过凤姐不方便亲自出面直接说而已。因此平儿掩镯是怡红院内部各种势力的一次掰手腕。
另外要保密的原因,其实还因为宋妈。老妈子的年龄都不小了,肯定不是年轻的凤姐嫁入贾府所带来的。宝玉是贾母带大的,宝玉身边的老妈子,应当都是贾母和老家奴的人,也不是王夫人带来的,因此宋妈她们有事情本应向贾母或赖大去禀报。但宋妈不找贾母和赖大直接给凤姐汇报,说明宋妈已经投靠了王家人。但宋妈投靠王家人的事情,凤姐不愿意让赖大贾母知道。凤姐要埋暗线才更有用,就如王夫人认了袭人做准姨娘,袭人都给王夫人叩头了,但王夫人也不公开说她认了袭人的姨娘身份。
所以红楼作者文无废墨,在此处写平儿掩镯的情节,背后告诉读者的,就是围绕在贾宝玉身边,王家人的布局已经渗透到位,丫鬟们也都站队了。晴雯作为贾母和赖大的代表,在宝玉身边是被孤立的状态。虽然宝玉此时宠着晴雯,但风雨已经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