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却说有一日,贾母向邢、王二夫人和凤姐道:“宝玉和林丫头是从小儿在一处的,我只说小孩子们怕什么。以后时常听得林丫买忽然病,忽然好,都为有了些知觉了。所以他们若还搁在一块儿,毕竟不成体统。
2王夫人呆了一呆,应道:“古来说‘男大须婚,女大须嫁’。老太太想,倒是赶着把他们的事办办也罢了。贾母皱了皱眉,道:“林丫头的乖僻,且这样虚弱,恐不是有寿的。只有宝丫头最妥。”
3王夫人道:“我们也是这么想。但林姑娘也得说了人家才好。倘或真与宝玉有些私心,若知道宝玉定下宝丫头,那倒不成事了。”贾母道:“自然先给宝玉娶了亲,然后给林丫头说人家。”
>陶侃母（陶侃母文言文翻译）
4贾母又道:“倒是宝玉定亲的话,不许叫她知道了。”凤姐便吩咐众丫头们道:“你们听见了?宝二爷定亲的话,不许混吵嚷；若有多嘴的,提防着他的皮!”
5贾母又向凤姐道:“凤哥儿,你自从身上不大好,也不大管园里的事了。我告诉你,须得经点儿心,严紧严紧他们才好。况且我看他们也就还服你些。”凤姐答应了。
6从此,凤姐常到园中照料。一日,刚走进大观园,听见一个老婆子在那里嚷。凤姐道:“你在这里闹什么?”婆子道“蒙奶奶们派我在这里看守花果,不料邢姑娘的丫头说我们是贼。”
7凤姐道:“为什么呢?”婆子道:“昨儿我们家的黑儿跟着我到这里玩了一回,他又往邢姑娘那边去瞧了一瞧。今儿早起,丫头们说丢了东西。我问她丢了什么,她就问起我来了。”
8凤姐道:“问了你一声,也犯不着生气呀!”婆子道:“这里园子,到底是奶奶家里的,并不是她们家里的。我们都是奶奶派的,贼名儿怎么敢认呢?”
9凤姐照脸啐了一口,厉声道:“你少在我跟前唠唠叨叨的!你在这里照看,姑娘丢了东西,自然要问你。怎么说出这些没道理的话来!把老林叫了来撵她出去。”丫头们答应了。
10只见邢岫烟赶忙出来,迎着凤姐陪笑道:“这使不得,事情早过去了。”凤姐道:“姑娘,不是这个话。倒不讲事情,这名分上太岂有此理了。”岫烟见婆子跪在地下告饶,便忙请凤姐里边坐。
11凤姐道:“她们这种人,除了我,其余都没上没下的了。”岫烟再三替她讨饶,只说自己的丫头不好凤姐道:“我看着邢姑娘的分上,饶你这一次!”婆子才起来磕了头,又给岫烟磕了头。
12婆子走后,这里二人让了坐。凤姐笑问她丢了什么东西?岫烟笑道:“是一件红小袄儿,已经旧了的。我原叫她们找,找不着就罢了。这小丫头不懂事,问了那婆子一声,那婆子自然不依了。这都是小丫头糊涂不懂事。”
13凤姐把岫烟内外一瞧,皮绵衣裳是半新不旧的,被子多半是薄的，房中摆设的东西，就是老太太拿来的,收拾得干干净净。凤姐心上便很爱敬她,又把那婆子说了一回。
14凤姐各处去坐了一坐,就回到了自己房中,叫平儿取了一件大红洋绉的小袄,一件松花色绫子一抖珠儿的小皮袄,一条宝蓝盘锦厢花线裙,一件佛青银鼠褂子,包好叫人送去。
15那岫烟被那老婆子聒噪了一场,正在吞声饮泣,看见凤姐那边的丰儿送衣裳过来。岫烟一看,决不肯受。丰儿道:“奶奶吩咐我说:‘姑娘要嫌是旧衣裳,将来送新的来。”
16岫烟笑谢道:“承奶奶的好意。只是因我丢了衣裳,她就拿来我断不敢受的。拿回去,干万谢你们奶奶!承你奶奶的情,我算领了。”倒拿个荷包给了丰儿,那丰儿只得拿了去了。
17不多时又见平儿同着丰儿过来,岫烟忙迎着问了好。平儿笑道:“奶奶说:‘姑娘要不收这衣裳,不是嫌太旧,就是瞧不起我们奶奶。”岫烟红着脸笑谢道:“这样说了,叫我不敢不收。”
18平儿和丰儿回去,将到凤姐那边,碰见薛家差来的一个老婆子来这边请安。婆子问道:“姑娘可是从邢姑娘那里来么?”平儿道:“你怎么知道?”婆子道:“方才听说的,真真的二奶奶和姑娘们的行事叫人感念。婆子因有事,说着走了。
19薛姨妈家中被金桂搅得翻江倒海,看见婆子回来,说起岫烟的事,宝钗母女二人不免滴下泪来。宝钗道:“都为哥哥不在家,所以叫邢姑娘多吃儿天苦。如今还亏凤姐姐不错,咱们底下也得留心,到底是咱们家里人。“
20说着,只见薛蝌进来道:“大哥哥这几年在外头相处的连一个正经的也没有。来一起子,都是些狐群狗党,这两天都被我赶出去了。以后吩咐了门上,不许传进这种人来。”
21薛姨妈听了薛蝌的话,不觉又伤起心来,说:“我虽有儿,如今就像没有的了。你虽是我侄儿,我看你还比你哥哥明白些,我这后辈子全靠你了。你自己从今后要学好。”
22薛姨妈又道:“邢丫头实在是个有廉耻有心计儿的,又守得贫,耐得富。早些儿把你们的正经事完结了,也了我一宗心事。”薛蝌道:“琴妹妹还没有出门子,这倒是太太烦心的一件事。至于我,不算什么。”
23吃过晚饭,薛蝌回到自己屋里，想起邢蚰烟住在贾府园中,终是寄人篱下况且又穷,日用起居不想可知,又想自己年纪可也不小了,家中又碰见这样飞灾横祸,不知何日了局。
24正在哪里想时,只见宝蟾拿着一个盒子推门进来,向薛蝌道:“这是四碟果子,一小壶酒,大奶奶叫给二爷送来的。”薛蝌陪笑道:“大奶奶费心!叫小丫头送来就完了,怎么又劳动姐姐呢?”
25宝蟾嘻嘻道:“自家人,二爷何必说这些套话?再者我们大爷这件事,实在叫二爷操心,大奶奶久已要亲自弄点什么来谢二爷,又怕别人多心。”说着,又笑瞅了薛蝌一眼,道:“明儿二爷再别说这些话,叫人听着怪不好意思的。”
26薛蝌一则秉性忠厚,二则到底年轻,心想刚才宝蟾说为薛蟠之事,也是情理,因说道:“果子留下,酒还请姐姐拿回去,我向来不大喝的。”
27宝蟾忙道:“这事我可不敢应。大奶奶的脾气,二爷是知道的,我拿回去,必要说我不尽心了。”薛蝌没法,只得留下。宝蟾方才要走,又到门口往外看看,回过头来向着薛蝌一笑。
28宝蟾用手指着里面说:“她还只怕要来亲自给你道乏呢。”薛蝌不知何意,反倒讪讪的起来:“姐姐替我谢大奶奶。其实,自已叔嫂,也不必拘这些个礼。”宝蟾也不答言,笑着走了。
29薛蝌见宝蟾这种鬼鬼崇崇、不尴不尬的光景,也觉有几分。心想:“那金桂素性为人毫无闺阁理法,又怎么不是怀着坏心呢?无非要把我拉在浑水里,弄一个不清不白的名儿。”想到这里,索性倒怕起来了。
30正在不得主意的时候,忽听窗外“噗哧”的笑了一声,自己也不敢吃那酒果,忙掩上房门。只听见窗纸上微微一响,细看时又无动静,自己反倒疑心起来,坐在灯前呆呆细想。
31猛回头,看见窗上的纸湿了一块。走过来觑着眼看时,冷不防外面往里一吹,把薛蝌唬了一大跳,听得“吱吱”的笑声。薛蝌连忙把灯吹灭了,屏息而卧。
32外面是金桂和宝蟾。见里面的灯灭了,宝蟾故意问道:“二爷为什么不喝酒吃果子就睡了?”薛蝌只不作声装睡。又隔了两句话时,听得金桂恨声道:“天下哪有这样没造化的人!”
33金桂见事不大投机,便怕白闹一场,反被宝蟾瞧不起,回到房里,心里倒没了主意。哪知宝蟾也心怀不轨,见薛蝌吹灯自睡,大觉扫兴,回来见金桂似乎无技可施,只得陪金桂收拾睡了。
34夜里哪里睡得着?宝蟾翻来覆去,想出一个法子来:明儿一早去取家伙,换上颜色娇嫩的衣服，也不梳洗,显出一番媚态来，并装出恼意,索性不理他。再看薛蝌的神情,不愁不先到手。
35刚到天明,宝蟾便来叩门。薛蝌忙问是谁?外面也不答应。薛蝌只得起来，开了门看时,却是宝蟾,拢着头发,掩着怀,穿了件片金边琵琶襟小紧身,下面并无穿裙,露着石榴红洒花夹裤。
36薛蝌见她这样打扮便走进来,心中又是一动,只得陪笑问道:“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宝蟾把脸红着,并不答言,只管把果子折在一个碟子里,端着就走,却故意留下酒壶。
37薛蝌见她这般,知是昨晚的原故,心里想道:“这也罢了。倒是她们恼了,索性死了心,也省了来缠。”于是把心放下,叫人舀水洗脸。自己打算在家里静坐两天,养养神。
38金桂见宝蟾拿了东西回来,问道:“有人碰见没有?”宝蟾道:“没有。”金桂又问:“二爷也没问你什么?”宝蟾道:“也没有。”金桂想道:“若作此事,别人可瞒,宝蟾如何能瞒?况我又不能自去,少不得要她作脚,索性和她商量个稳便主意。”
39金桂带笑说:“你看二爷是怎样的人?”宝蟾道:“倒像是个糊涂人。”金桂笑道:“你怎么糟蹋起爷们来了!”宝蟾道:“奶奶给他好东西吃,他倒不吃,这不是辜负奶奶的心么?我就得说他。”
40宝蟾说着,把眼溜着金桂一笑。金桂道:“你别胡想。我给他送东西,为大爷的事不辞劳苦,我所以敬他;又怕人说瞎话,所以问你。你说这些话,我不懂是什么意思?”
41宝蟾笑道:“奶奶别多心。我是跟奶奶的,还有两个心吗?但是事情要密些，倘或声张起来，不是玩的。“金桂也觉得脸飞红了，因说道:你这个丫头;就不是个好货,想来你心里看上了,却拿我作筏子是不是呢?”
42宝蟾道:“只是奶奶那么想罢了。奶奶要真瞧二爷好,我倒有个主意。‘哪那个耗子不偷油呢‘?他也不过怕事情不密,闹出来不好看。依我想:奶奶且别性急,时常在他身上多尽点心儿,他自然要谢候奶奶。”
43宝蟾接着道:“那时奶奶再备点东西在咱们屋里,我帮着奶奶灌醉了他他要不应,咱们索性闹起来,就说他调戏奶奶。他害怕,自然得顺着咱们的手儿。奶奶想怎么样?”
44金桂两颊早已红晕了,笑骂道:“小蹄子,你倒像偷过多少汉子似的!”宝蟾嘴一撇,笑道:“人家给你拉纤,奶奶倒说起我来。”从此金桂一心笼络薛蝌,倒无心混闹了,家中也稍觉安静。
45当日宝蟾自去取了酒壶,仍是一脸的正气。薛蝌偷眼看了,反倒后悔,疑心自己错想了她们。过了两天,薛蝌遇见宝蟾,宝蟾连眼皮儿也不抬;遇见金桂,金桂却一盆火儿地赶着。薛蝌见这般光景,反倒过意不去。
46宝钗母女觉得金桂几天安静,待人忽然亲热起来,一家子都为罕事。这日饭后,薛姨妈扶了丫头同贵到金桂房里瞧瞧。走到院中,只听一个男人和金桂说话。同贵知机,便道:“大奶奶,老太太过来了。”
47说着,已到门口,只见一个人影儿在房门后一躲。薛姨妈一吓，倒退了出来。金桂道：“太太请里头坐，没有外人。他是我的过继兄弟,不惯见人。今儿才来,还没去请太太的安。“薛姨妈道:“既是舅爷,不妨见见。”
48金桂叫兄弟夏三出来,见了薛姨妈,作了个揖,问了好。薛姨妈道:“舅爷上京几时了?”那夏三道:“前月我妈没有人管家,把我过继来的。前日才进京,今日来瞧姐姐。”
49薛姨妈略坐一会,便起身出来。金桂见婆婆去了,便向夏三道：“今日可是过了明路的了，省了我们二爷查考。我还要叫你买些东西,只别叫人看见。“夏三道：”这个交给我就完了。只要有钱,我什么都能买来。”
50金桂道:“且别说嘴。等你买上了当,我可不收。”二人又嘲谑了一番，然后金桂陪着夏三吃了晚饭,又告诉他买的东西,又嘱咐一回,夏三自去。从此夏三往来不绝。
51一日,薛蟠有信寄回,薛姨妈打开叫宝钗看时,上写:“昨日县里书办说,府里已经准详,想是我们的情到了。岂知府里详上去,道里反驳下来了,必是道里没有托到。母亲见字,快快托人求道爷去。火速,火速!”
52薛姨妈听了,又哭了一场。宝钗和薛蝌一面劝慰,一面说:“事不宜迟。”薛姨妈没法,只得叫薛蝌到那里去照料,命人急忙收拾行李,兑了银子,同当铺中一个伙计连夜起程。
53那时手忙脚乱,宝钗怕他们思想不到,亲来帮着收拾,直闹至四更才歇。到底富家女子娇养惯了的,心上又急,又劳苦了一夜,到了次日就发起烧来,汤水都吃不下去。
54薛姨妈急来看时,只见宝钗满面通红,身如燔灼,话都不说,连手也不能摇动。薛姨妈慌了手脚,哭得死去活来。宝琴扶着劝解。秋菱见了,也泪如泉涌,只管在旁哭叫。
55叫人请医调治,渐渐苏醒回来,薛姨妈等大家略略放心。早惊动荣宁两府的人，凤姐打发人送十香返魂丹来，王夫人又送至室丹来。贾母形、主二夫人以及尤氏等都打发丫头来问候，却不叫宝玉知道。
56那时薛蝌又有信回来。薛姨妈看了,怕宝钗担忧,也不叫她知道,自己来求王夫人。王夫人又去求贾政。贾政道:“此事上头可托,底下难托,必须打点才好。”
57王夫人又提起宝钗的事来,道:“这孩子也苦了,也该早些娶了过来才是。”贾政道:“如今她家忙乱,今冬且放了定,明春再过礼。过了老太太的生日,就定日子娶。你把这番话先告诉薛姨太太。”
58到了次日,王夫人将贾政的话向薛姨妈说了,薛姨妈想着也是。到了饭后,王夫人陪着来到贾母房中,便把贾政昨夜所说的话向贾母述了一遍,贾母甚喜。
59说着,宝玉进来了,贾母便问道:“吃了饭没有?”宝玉道：“才打学房里回来,吃了,要往学房里去,先见见老太太。又听见说姨妈来了,过来给姨妈请请安。”
60宝玉又问:“宝姐姐大好了?”薛姨妈笑道:“好了。”宝玉坐了坐,见薛姨妈神情不似从前亲热,“虽是此刻没有心情,也不犯大家都不言语……”满腹猜疑,自往学中去了。
61晚上回来,便往潇湘馆来。掀帘进去,紫鹃接着。宝玉道:“姑娘哪里去了?”紫鹃道:“上屋里去了。听说姨太太过来,姑娘请安去了。二爷没有到上屋里去吗?”
62宝玉道:“我去了来的,没有见你们姑娘。”刚要出来,只见黛玉带着雪雁,冉冉而来。宝玉道:“妹妹回来了。”黛玉便请宝玉里头坐,问他看见姨妈了没有。宝玉道:“见过了。”
63黛玉道:“姨妈说起我来没有?”宝玉道:“不但没说你,连见了我也不像先时亲热。我问起宝姐姐的病来,她不过笑了一笑,并不答言。难道怪我没去瞧她么?”黛玉道:“可不是呢。”
64宝玉道:“头几天不知道,这两天知道了,老太太不叫我去,太太也不叫去,老爷又不叫去,我如何敢去?”黛玉道:“她哪里知道这个原故?她家里有事了,她病到那步田地,你像没事人一般,她怎么不恼呢?”
65宝玉瞪着眼呆了半响,忽把眉一皱,脚一跺,道:“我想这个人生他做什么!天地间没有了我,倒也干净。”黛玉道:“刚才我说的,都是玩话。姨妈过来原为她的官司事情,心绪不宁,哪里还来应酬你?都是你自己胡思乱想,钻入魔道里了。“
66宝玉豁然开朗,笑道:“很是,很是。你的性灵,比我竟强远了。”黛玉乘此机会,道:“我便问你一句话,你如何回答?”宝玉盘着腿,合着手,闭着眼,撅着嘴,道:“讲来。”
67黛玉道:“宝姐姐和你好,你怎么样?宝姐姐不和你好,你怎么样?宝姐姐前儿和你好,如今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今儿和你好,后来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你和她好,她偏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你不和她好,她偏要和你好,你怎么样?”
68宝玉呆了半晌,忽然大笑道:“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黛玉道:“瓢之漂水,奈何?”宝玉道:“非瓢漂水:水自流,瓢自漂耳。”黛玉道:“水止珠沉,奈何?”宝玉道:“禅心已作沾泥絮,莫向春风舞鹧鸪。
69黛玉道:“禅门第一戒是不打诳语的。”宝玉道:“有如三宝。”黛玉低头不语。只听见檐外老鸦呱呱地叫了几声,宝玉道:“不知主何吉凶?”黛玉道:““人有吉凶事,不在鸟音中’。”
70忽见秋纹走来说道:“请二爷回去。老爷叫人到园里来问过,说:‘二爷打学里回来了没有?袭人姐姐只说‘已经回来了’。快去吧!”吓得宝玉站起身来往外忙走,黛玉也不敢相留。
71宝玉从潇湘馆出来,连忙问秋纹道:“老爷叫我作什么?”秋纹笑道:“是袭人姐姐叫我请二爷,我怕你不来,才哄你的。”宝玉才把心放下,说:“你们请我也罢了,何苦来吓我?”
72回到怡红院内,袭人问道:“你这好半天到哪里去了?”宝玉道:“在林姑娘那边,说起姨妈家宝姐姐的事来,就坐住了。”袭人又问她们说些什么?宝玉将打禅语的话述了一遍。
73袭人道:“你们正经说些家常闲话儿,或讲究些诗句,也是好的,怎么又说到禅语上了?”宝玉道:“你不知道,我们有我们的禅机,别人是插不上嘴的。”袭人笑道:“你们参禅参翻了,又叫我们跟着打闷葫芦了。”
74宝玉道:“头里我年纪小,她也孩子气,所以我说了不留神的话,她就恼了。如今我也留神,她也没有恼的了。”袭人道:“原该这样才是。都长了几岁年纪了,怎么好意思还像孩子的样子?”
75宝玉道:“老太太那里打发人来说什么没有?”袭人道:“没有说什么。”宝玉道:“必是老太太忘了。明儿不是十一月初一日吗?年年老太太那里要办消寒会,请大伙儿坐下喝酒说笑。我今日已经在学房里告了假了。“
76袭人道:“据我说,倒不如明儿早起去吧。我劝你也该上点紧儿了。听太太说,兰哥儿念书真好,天天晚上弄到四更多天才睡。你比他大多了。又是叔叔,倘或赶不上他,又叫老太太生气。”
77正说着,只见老太太那里打发人来,道:“老太太叫二爷明儿不用上学去。明儿请了姨太太还有姑娘们，都来家赴什么消寒会呢。“宝玉没有听完,便喜欢道:“明日不上学,是过了明路的了。“
78袭人不言语了。宝玉认真念了几天书,巴不得玩这一天,又听见薛姨妈过来,想着宝姐姐自然也来,心里喜欢。便说:“快睡吧,明日早些起来。”
79到了次日,宝玉果然一早到老太太那里请了安。见众人都没来,只有凤姐那边的奶妈子,带了巧姐儿过来给老太太请了安,说:“我妈妈先叫我来请安,她一会就来。”
80贾母笑着道:“好孩子,我一早就起来了,等他们总不来。只有你二叔叔来了。”那奶妈子便说:“姑娘,给叔叔请安。”巧姐便请了安。宝玉也问了一声:“妞妞好。”
81巧姐道:“我妈妈说,跟着李妈认了几年字,不知道我认得不认得。我说都认得,妈妈说我哄她,要请二叔叔得空儿的时候给我理理。“贾母笑道:“好孩子,你妈妈是不认得字的,所以说你哄她。明儿叫你二叔叔理给她瞧瞧她就信了。“
82宝玉道:“你认了多少字了?”巧姐儿道:“认了三千多字,含了一本《女孝经》半个月头里又上了《列女传》“宝王道:“你念懂了吗？你要不懂，我倒是讲讲给你听。“贾母道：“做叔叔的也该讲给侄女儿听听。”
83宝玉便道:“那文王后妃不必说了。那姜后脱簪待罪和齐国的无盐安邦定国,是后妃里头的贤能的。”巧姐答应个“是”。宝玉又道:“若说有才的,是曹大姑、班婕好、蔡文姬、谢道韫诸人。”
84巧姐问道:“那贤德的呢?”宝玉道:“孟光的荆钗布裙,鲍宣妻的提瓮出汲,陶侃母的截发留宾:这些不厌贫的,就是贤德了。”巧姐欣然点头。
85宝玉道:“还有苦的,像那乐昌破镜,苏蕙回文;那孝的,如木兰代父从军,曹娥投水寻尸等类。”宝玉又讲那曹氏的引刀割鼻及那些守节的,巧姐听着更觉肃敬起来。
86宝玉恐她不自在,又说:“那些艳的,如王嫱、西子、樊素、小蛮、绛仙、文君、红拂都是女中的—”尚未说出,贾母便说:“够了,不用说了。讲得太多,她哪里记得。”
87贾母见这时候人还不来,又叫丫头去请。李纨同着她妹子探春、惜春、史湘云、黛玉都来了。独有薛姨妈未到,贾母又叫请去。果然薛姨妈带着宝琴过来。
88宝玉问了好,只不见宝钗、邢岫烟二人。黛玉便问起:“宝姐姐为何不来？“薛姨妈说身上不好。邢岫烟知道薛姨妈在坐，所以不来,宝玉星见宝钗不来,心中纳闷,因黛主来了,便把想宝钗的心暂且搁开。
89不多时,邢、王二夫人也来了。凤姐听见婆婆们先到了,自已不好落后，只得打发平儿先来告假，说是：“正要过来，因身上发热,过一回儿就到。贾母道:“既是身上不好,不来也罢。咱们这时候很该吃饭了。“
90凤姐因何不来?头里倒为着比邢、王二夫人迟了不好意思，后来旺儿家的来回说：“迎姑娘那里打发人来请奶奶安，还说并没有到上买,只到奶奶这里来。凤姐听了纳闷,不知又是什么事,便叫那人进来。”
91凤姐问道:“姑娘在家好吗?”那人道:“有什么好的。奴才并不是姑娘打发来的,实在是司棋的母亲央我来求奶奶的。”凤姐道:“司棋已经出去了,为什么来求我?”
92那人便说了事情的原委:原来自从司棋被赶出去,终日啼哭。忽然那一日,他表兄来了。他母亲恨得什么儿似的,说他害了司棋,一把拉住要打。那小子不敢言语。
93谁知司棋听见了,急忙出来,老着脸,和她母亲说:“我是为他出来的,我也恨他没良心。如今他来了,妈要打他,不如勒死了我吧。”她妈骂她:“不害臊的东西,你心里要怎么样?”
94司棋说道:“我一时失脚,上了他的当,我就是他的人了，决不肯再跟别人的。我只恨他为什么这么胆小,一身作事一身当,为什么逃了呢?就是他一辈子不来,我也一辈子不嫁人的。妈要给我配人,我原拚着一死。”
95司棋又要她妈问他怎么样。要是他不改心,他到那里,跟到那里,就是讨饭吃也是愿意的。她妈气得了不得,便哭着骂着说:“你是我的女儿,我偏不给他,你敢怎么着?”
96谁知道司棋这东西糊涂,听了她妈的话,便一头撞在墙上,把脑袋撞破,鲜血流出,竟碰死了。她妈哭着,救不过来,便要叫那小子偿命。
97他表兄也奇,道:“我在外头原发了财,因想着她才回来的,心也算是真了。你们要不信,只管瞧。”说着打怀里掏出一匣子金珠首饰来。她妈妈见了,说:“你既有心,为什么总不言语?”
98她外甥道:“大凡女人都是水性杨花,我要说有钱,她就是贪图银钱了。如今她这为人就是难得的。我把首饰给你们,我去买棺盛殓她。”那司棋的母亲接了东西,便由着外甥去。
99哪里知道她外甥叫人抬了两口棺材来。司棋的母亲看见诧异,说怎么棺材要两口。她外甥笑道:“一口装不下,得两口才好。”司棋的母亲见她外甥又不哭,只当是他心疼得傻了。
100岂知他忙着把司棋收拾了,也不啼哭,眼错不见,把带的小刀子往脖子里一抹,也就抹死了。司棋的母亲懊悔起来,倒哭得了不得。
101如今坊里知道了,要报官。她妈急了,便央求旺儿家的来求凤姐这个人情。凤姐诧异道：“那有这样傻丫头，偏偏的就碰见这个傻小子！人怪不得那天翻出那些东西米,她心里没事似的,敢只是这么个烈性孩子。”
102凤姐告诉那人道:“论起来我也没工夫管这些闲事,但你才说的,叫人听着怪可怜的。你回去告诉她,我帮这个忙就是了。”那人谢过凤姐自去了。结果如何,请看下集《掀翻凤月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