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艾略特(荒原艾略特原文)

(戴维·赫伯特·劳伦斯)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英国发生了一段特别的诉讼公案,之所以特别,是因为这个案子的诉讼对象是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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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作家劳伦斯去世三十周年,出版社打算出版无删减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来纪念这位已逝的大作家。

然而,出版此书的消息刚传出去,出版社就遭到了起诉,起诉理由就一条,作品太黄,描写太暴露,会腐化人心。

在公审时,许多著名作家均出庭作证,证明此书的纯洁、严肃,还有巨大的文学价值,《荒原》的作者艾略特和大文豪福斯特都出面作证,除了这些思想前卫的文学界人士,还有不少虔诚的教徒,也出面作证。

作品黄不黄、低俗不低俗,是要看读者的,连一心侍奉上帝的教徒,都觉得这作品严肃,还把它推荐给教徒,其纯洁性可想而知。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胜出了,被允许出版,这才结束了三十多年的禁书生涯,也从饱受争议的色情小说,变成了现代文学的经典。

所以,读者若是只看到书中的性描写,而看不到作者对社会、人生、人性的反思,那不是作家的问题,而恰是读者的无能。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剧照)

劳伦斯说:

我们的时代,根本就是个悲惨的时代,所以我们拒绝拿悲惨的态度来面对它。

工业革命后,社会快速发展,愿意前进的自己前进,不愿意前进的被逼着前。物质越来越丰富,可是许多人却忘了生活的本质,沉迷于物质的追求里,追求着所谓成功和名望。

到劳伦斯生活的时候,这种情况越演越烈,对物质的追求,不仅没有让人们生活越来越幸福,反而使正常的生活也变得不正常起来,拜金主义、利益至上、物质为王的观念时刻都在扭曲着人性,扭曲着正常的男女关系。

人追求物质,本是为了生活,为了幸福,可是在追求的过程中,却适得其反,连正常的两性生活都受到严重的影响,这样的成功、物质观念,就是一个病态的观念,这样的生活,就是病态的生活。

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劳伦斯对这种生活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对所谓的成功,就行了深刻的批判,他说:

成功是婊子也是女神。

成功的外表虽然美好神圣,内里却肮脏不堪,然而,大多数人却为了这样一种东西,浪费了自己的一生,不仅他们自己盯着这块腐肉,还要防止别人来抢,时时刻刻都警惕着,总是觉得别人也跟他们一样在意这些东西。

大家相互防备,相互追逐,始终不见尽头,美丽性感的女孩唐妮,就受够了这种追逐带来的苦果。

如果不是因为战争,唐妮将继续过着她自由美好的生活,和男女同学谈论诗歌和哲学,和喜欢的男人深入交流,在她看来,身为女人,一生的尊严和意义,就在于能得到的自由,否则女人活着还有什么其他意义?这种纯美的自由,比性爱也不知道好过多少倍。

唐妮的父亲是名声在外的学者,母亲也饱有学识,所以在父母的熏陶下,唐妮可以说是教养不凡,十八岁的时候,她像女王一样,将自己给了和自己聊得最热烈的男士。

如果人永远都是十八岁,那么她将一直幸福下去,可是后来,姐姐突然闪电般地嫁了人,唐妮也在二十二岁时,嫁给了克里夫爵士。

世间事极多,生活之事,论来论去,不过柴米油盐,男女之事,论来论去,不过男婚女嫁,恩怨情仇。

仅此而已。

每个人的生活,或许都需要一次回归,要么是回归自我,要么是回归平淡的生活,而人生的意义和追求,也只有在这种平淡的生活中,才能得到最真诚的体现。

不经过生活的审视,很多美好,就是水中的花,就是镜中的月。

劳伦斯说:

事实上,这世界上没有一件事不荒谬,只是轻重程度不一。

唐妮嫁给了克里夫,度蜜月时,他们像站在沉船上那样紧密相依,甚至觉得做爱这种事也可有可无,这是老套得离奇的生物行为,粗俗得很,因为他们夫妻间的恩爱,更加深刻,更加亲密。

度了一个月蜜月,克里夫不得不重返战场,半年后,他拖着残破的身体,半死不活地被送了回来,从此失去了男性能力,成为一个只能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

已经无法继续上战场的克里夫,带着唐妮回到了“薇碧山庄”,在这座充满古典气息、凄婉悲凉的山庄里开始了新的生活。

那时候,无法在沙场上建功立业的克里夫,希望在文学的世界里取得令人尊敬的资本,他沉迷于写作,而唐妮,则全心全意地帮助他实现写作的梦想。

对于自己的作品,克里夫在意得近乎病态,他要人人都叫好,要人人拍手称赞,小说刊出后,毁誉参半,但克里夫一看到差评,就像千刀万剐在折磨他。

克里夫几乎把整个生命,都寄托在小说取得的成功上,而唐妮,全心全意地帮助他实现梦想。

克里夫不是天才,他的思想,也谈不上深度,写不出有内涵的东西,写来写去,只能博得无知者的欢迎。

然而,这世间最好赚的钱,最容易获得的掌声,就是无知者的,克里夫出名了,甚至还赚了钱,但他并不满足,反而想追求更大的成功。

克里夫沉浸在他乌托邦的世界里,一心想要取得更大的成功,他依赖唐妮,离不开唐妮,可是对于唐妮想要什么,需要什么,他又全然没有在意,他甚至不在乎她是不是妓女,只要他眼不见,就心不烦。

可是唐妮,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真正活着的人,她的生活,不是只有对成功的追求,以及由成功带来的名利构建起来的虚幻的现实。

她的生活,是柴米油盐,是关心和在意,是爱和被爱,她热爱自然,渴慕生机,感念于一株丁香的绽放,一个生命的新生。

她想要真正的生活。天性被压抑的唐妮,越来越难以忍受这样的生活。

真正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是以人为本,人才是生活的重点,其他任何名利、金钱,都必须为此服务。

克里夫眼里只有成功,或许是身体的原因,造成了他心理的病态,他不得不用成功来麻醉自己。

可是,就连克里夫身边的许多人,也成了成功的走狗,他们瞧不起克里夫的作品,可是另一方面又羡慕他的成功。

唐妮不懂,为什么人们那么想要“成功”这个婊子一样的东西?她终日面对克里夫,而克里夫眼里,只有他的小说,她觉得自己和活生生的世界断了关联,也越发厌倦这些眼里只有成功的人。每次觉得累,她就到林园中走一走。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她照例到林中散步,看到了正在洗澡的守园人密勒斯。

密勒斯原本是军人,可是在事业的上升期,他却不愿意为了名誉和地位去做一个愚蠢的军官,所以退伍回家,靠打铁生活,连老婆都跟别人跑了,后来做了克里夫家的守园人,现在,密勒斯算是唐妮的下人。

密勒斯落落寡合,在上司面前,不卑不亢,丝毫不因自己的地位而难堪和局促,唐妮觉得,这是一个离群索居,内心孤独的人。

这种孤独感震撼了她,因为她自己,也这么孤独,连她的子宫也受到震荡,在她的体内微波荡漾,她那具干涸的身体,也渴望重新焕发出生机,不可遏制地,她爱上这个男人,想为他生要给儿子。

从那以后,她找到各种理由接近他,可是密勒斯却油盐不进,眼里甚至会带着嘲讽的意味,他故意疏远唐妮,但唐妮并没有放弃。

她向克里夫打听密勒斯的信息,但对于别人的优点,克里夫总是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谈。

认识密勒斯之后,唐妮再一次审视自己的身体,她发现,二十七岁的她,已经老了,像一朵枯萎的花那样,正在一点点萎缩。

想到克里夫,她为自己觉得不值,她牺牲自己,把一生献给克里夫,可是克里夫却只是一个汲汲于名利、出卖自己性灵的人,他面对名利时,一副垂涎相,令人恶心,更恶心的是,大多数人都是这样。

她想到守园人,在三月的风中,一行诗句掠过她的脑中:

“你必须再生,我相信肉体复活,一粒麦子如果没有坠土死去,就绝不可能再生。”

而让她肉体复活的那个人,就是守园人密勒斯。

和密勒斯的交往后,唐妮发现自己的生活,越来越鲜活,她发现自己内在的生命里,再次复活了。

而密勒斯,也喜欢上了唐妮,尽管他知道,这份关系是禁忌的,很难得到认可,但是他还是选择接受这份爱。

在人人都追求成功,把成名和名利当成毕生的渴求时,密勒斯却扎根于生活,他做守园人,不是被逼无奈,而是因为喜欢和自然打交道。

这世界就是这样,有人追求名利却忘了生活,有人不慕名利是享受生活;有人看见功名,有人看见真我,有人见尘埃,有人见星辰。

就在唐妮和密勒斯陷入热恋之中,在林间小屋进行肉体交流,在树林里狂欢,在大雨中流连时,克里夫也完全被一个对他充满崇拜的女佣迷住了,他几乎不需要唐妮了。

或许克里夫一直需要的,都只是一个能满足他的虚荣的对象,一个只会崇拜不会反对他的人,这个对象可以是唐妮,也可以是其他的女人,唯一不同的是,他和唐妮之间,有夫妻这层关系将彼此联系在一起。

在唐妮眼里,整个文明族类都得了神经病,克里夫差不多成了动物,他那成功和名利做的外壳,坚硬、顽固,可是他的内里,却是一团烂纸浆。

和克里夫比起来,守园人显然更加鲜活,更加真实,更加贴近生活本来的样子。

她将和密勒斯的情感告诉姐姐,可是姐姐无法理解,她只觉得唐妮疯了,竟然爱上一个低贱的下人,甚至她那开明的父亲,也记得唐妮高贵的血统受到了玷污。

他们这些人表面开明,实际上还是被名利捆绑,整个世界都这样。

可是他们忘了,爱不爱,值不值得,其实只有唐妮知道。

唐妮怀了密勒斯的孩子,她想离婚。

可是她知道,如果说是为了守园人而离婚,那克里夫肯定不会同意,因为他觉得,这是侮辱,极大的侮辱,他竟然不如一个卑贱的守园人。

为了让克里夫同意离婚,唐妮一个艺术家商量,她做他的模特,但他必须假装她的情人,他们门当户对,便于离婚,也不至于让克里夫觉得丢脸。

可是克里夫还是知道了真相,唐妮和密勒斯的私通,对克里夫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因此,他不同意离婚。

有些人不管做什么,都受到名利的束缚,而忘了生活和事情的本质,为了自己所谓的面子,他们宁愿所有人一起痛苦。

劳伦斯说:

一个人高兴怎么做人、怎么做事、怎么感受,一概悉听尊便,只要生活形式和组织还维持个样子,其他纯属私人性质。

克里夫就是这样,为了维持某种生活的形式,他顽固得可怕,内心也越来越坚硬。

他觉得,假如唐妮是为了某个体面的人而和他离婚,他可以接受,但如果唐妮是为了那个身份低贱的守园人而离婚,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要维持的生活的样子,是名誉,是那个被称为“婊子”的成功。

密勒斯曾激进地说:

我真希望克里夫那类人通通死掉。

唐妮说这对他们不怎么温柔。

克里夫回答她说,你能为他们做的最温柔的一件事,大概就是让他们死了算了。他们徒然破坏人生,他们体内藏着可怕的灵魂。

然而,事实却是,生活被这类人控制着,他们占了人类的大多数。

离婚得不到同意,克里夫还对唐妮说:“我对你的看法一直是正确的,你就是那种疯疯癫癫,自甘堕落的烂女人。”

婚没有离成,唐妮和密勒斯依旧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但他们充满希望,密勒斯去远方打工,一周三十先令,做的是自己喜欢的工作。

他写信给唐妮说:

如果你能对他们说清楚,生活和花钱不是一回事就好了,如果他们能学会如何生活,而不是一味赚钱,花钱,那就算区区二十五先令,也足以让他们开开心心的了。

去他妈的克里夫,去他妈的那一大票向钱看的芸芸众生。

我们能够一起守贞,正如我们能够一起做爱,只是我们必须小别,眼前的情况我们只有忍耐,虽然有点丧气,但心中有无限希望。

人生应该怎样过?劳伦斯已经给出来答案,所谓生活,可以不必成功,只要人们知道怎样生活,他们就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然而,无论是在书中,还是在现实中,大多数人都为了生活,最终忘了怎样生活,成为现实里的“克里夫”。

整本书中,很多关于性的直白描写,让这本书吃尽苦头,同时也让作者饱受争议。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最初在巴黎出版,遭到了无尽的谩骂和攻击,《英国佬》杂志发表了一篇匿名评论,把《查泰莱夫人的情人》骂得体无完肤,说它是“最能给英国文学抹黑的邪恶产物”,甚至说“整个世界文学中也找不到比之更下流的作品了”。

有人评论劳伦斯:“除了性就不会写别的,对当时英国还没有哪条法律能制止他炮制这样的小说表示遗憾,呼吁严加查禁,绝不能让该书入境”。

书确实成了禁书,到了1960年出版,还引起了一个轰动文学界思想界的案子。

当局得知企鹅出版社要出版未删减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直接发起公诉,宣布该书有腐化读者心灵的不道德倾向。

公审第一天:

当局指出,该书整体上是不道德的,阅读其内容的人心灵腐化、道德败坏,出版该书无益。

辩方则说:

劳伦斯认为他所处的时代是病态的,因为机器时代的到来使得人人视金钱为万物之灵……我们需要做的,是重新建立正常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中最重要的是相爱的男女关系,在这一关系中,没有羞耻。

为了让陪审团有时间去读这本书,因此休庭三天。

第二次开庭,当局又说:

在每一个可能的机会中,作者都把性写了进去,其他地方不过是补白。

这一次,连许多虔诚的教徒都作证说并非如此,甚至连主教约翰·罗宾逊也断言:

这是一本基督教徒值得一读的小说。

第三次开庭的时候,当局把书里面若干描写“性”的细节都拿出来,觉得它美化了通奸行为。

这一拿不要紧,关键是拿出了一大堆,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然而,无数读者都证明,这些性描写,并不有损作品的严肃性。

理查德·霍加特说:“《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不是一本脏书。它干净、严肃并富于美感。如果我们坚持把它视为淫秽的东西,这就正说明我们自己肮脏。”

确实如此,有些人确实对“性”唯恐避之不及,然而,只有内心肮脏的人,才会只从这本书里读到这些东西,而忽略了那些严肃而深刻的内容。

看完之后,有两点让我印象深刻,第一,书中大量的性描写,让人感觉一点不脏。

对于成年人而言,性只是生活的一部分,是已经发生或者即将发生的事情。

这种事是人都基本需求,本来无可厚非,就看人怎样对待它,纯洁的人将之当成朝圣,当成灵魂的融合交流,而肮脏的人,则将之当成动物性欲望的满足,甚至为了满足这种动物性,坏事做尽。

所以,有些时候,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去看待这件事,就决定了这件事的性质,有人看这本书肮脏,是因为他们没有审视其中高雅和严肃的能力。

第二,是作者对金钱的态度。

劳伦斯说:

她万万不能和他断了联系,万万不能,否则她会迷失,整个地消失在这一大票挥金如土,像猪一般爱好享受的人群里。

去他妈的一大票向钱看的芸芸众生。

人生在世,难免要工作赚钱,赚钱本就是为了人们获得更好的生活,可是渐渐的,人们为了金钱和名利,却忘了怎样生活,他们在追逐中学会了如何花钱,却没有学会如何生活。

反观今日,我们的文化和教育,也只能让人学会怎样花钱,让人学会怎样赚钱,渐渐的,人就成了只会花钱和赚钱的机器,这里面存在一个逻辑,常常让人搞不清楚,到底是赚钱为了生活,还是生活就是为了赚钱?

我想,作为旁观者,我们都知道答案,但是身处其中,我们或许也常常迷失。

为了不迷失,我们应该有一个月亮一样的爱人,应该有一片皎洁的梦想,那与金钱无关,与名利无关,只关乎自己的性灵,只关乎自己的灵魂。

文|不有趣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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