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笑纳》、《失恋不怪她阵线联盟》、《大风吹》、《风的季节》?如果喜欢刷视频的朋友,必然会听过这种不咸不淡的“粤语歌”或“粤语改编歌”:
——《笑纳》
>罗凯楠(罗凯楠与刘德华)
——《失恋不怪她阵线联盟》(改编自草蜢)
吹走我心里那段痛那段悲
让暴雨冲洗风中唏嘘当初的你
仿佛是天注定
——《大风吹》
特别是《大风吹》这首歌,自从原唱者王赫野与著名歌手刘惜君在《天赐的声音2》现场合唱后,更将围绕此歌的关注度推到了沸点。
粤语新歌、老歌那么多,为什么就一首夹杂国粤双语演唱、而且咬字还不那么准的“神曲”走红呢?
其实,背后牵涉的不仅是粤语歌本身,更关乎整个粤语流行文化在全中国的传播历史和传播轨迹。
首先说说《大风吹》这首歌本身,争议的焦点并不在于母语并非粤语的原唱王赫野本人,而是歌中某些粤语发音的问题,特别是反复吟唱的高潮部分“就让这大风吹大风吹”的“大”字的粤语发音与旋律音韵的冲突问题。
对于不懂粤语、或者能听懂能讲一些,但并不了解粤语“九声六调”的人来说,这个议题似乎有些过于执拗。但对平时讲惯粤语、对粤语音调特别敏感,特别是用粤语进行创作和演唱的从业者来说,这就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首先要从语言学角度再次科普一下粤语的“九声六调”:
从我们小学语文课的第一天开始,我们就知道汉语普通话是四个声调:阴平、阳平、上声、去声。
而粤语声调有九声六调,即九个声调:阴平、阳平、阴上、阳上、阴去、阳去、阴入、中入、阳入;六种调值(阴平和阴入调值相等,阴去和中入调值相等,阳平和阳入调值相等)。
调值相等的两个对应的不同的声调,主要的区别于入声带韵尾而平上去声不带韵尾,仰扬性相同而顿挫性不同。
以普通话的四声Shi音(诗/时/史/是)为例,粤语对应的发音分别是:
阴上:史si?
阴去/中入:试si?锡sék?
阳平:时si?
阳上:市si?
阳去/阳入:是sxi?食sik?
而为了方便母语非粤语的外地人学习,粤语语言学家常用一句深入浅出的俗语“番茄酱,牛腩面,逼客食”来依次代表9声的不同音值调性:
1声:番faan1
2声:茄ke2
3声:酱dzoeng3
4声:牛ngau4
5声:腩naam5
6声:面min6
7声:逼bik7
8声:客haak8
9声:食sik9
▲图源水印
参照上图的《粤语声调图》,可以发现:
第一声是最高音,比普通话的一声还要高一点
第二声是升调,音高跨度比较大,是从低音到最高音
第三声是平调,比较像普通话的一声,
第四声是降调,是六个声调中的最低音
第五声是升调,但是音高的跨度比较小,是从低音到中高音
第六声是平调,是三个平调中的最低音
而第七声与第一声同调,只是因为入声字有急促的辅音p、t、K收尾
而第八声与第三声同调,只是因为入声字有急促的辅音p、t、K收尾
而第九声与第六声同调,只是因为入声字有急促的辅音p、t、K收尾
对于不会粤语的人,或者即使讲流利粤语但不研究发音理论的地道老广,可能以上的音韵学略显生涩,但却是解开《大风吹》粤语发音问题的唯一一道钥匙。
根据专业人士记录的两份不同的曲谱,原唱王赫野和后来加入的刘惜君在处理“大风吹”的“大”字时,用了不同的发音。
▲《大风吹》曲谱-王赫野独唱版
▲《大风吹》曲谱-王赫野、刘惜君合唱版
首先要提示一下,粤语的“大”字在九声六调里是发第六声(平调,三个平调中的最低音),即daai6。
有心的朋友在比较两份曲目可能会发现,王赫野原独唱版,“大风吹”的“大”字唱的是旋律的6音,变成粤语九声六调的第一声daai1,听起来发音像普通话的“呆”字,难怪老广听起来会觉得那么不顺耳。
而在深圳长大、平时生活中也讲粤语的广东人刘惜君肯定知道“大”字的正确发音,但因为旋律所限,她将“大风”字的旋律65改为56,“大”字就变成粤语九声六调的第3声daai3即“戴”的发音,但已经比之前的“呆风吹”舒服很多了。
来自黑龙江哈尔滨的王赫野并非本身讲粤语的歌手,能够尽力去唱好一首不属于自己母语的歌曲已属难能可贵。
《大风吹》出现的发音问题,更可能是当时填词人对于粤语音韵的契合拿捏不够精准,甚至也有观点认为填词人可能故意制造这种“不谐音”的感觉以制造反差的艺术效应。
那么,粤语填词怎么才能保证“音准”呢?
专精于粤语填词的广东音乐人梁天山做了一番精妙的诠释:粤语填词首先是表意,一定要对粤语声调非常了解,然后有经验搭配旋律才能填得好听。“番酱面牛”,只要有这4个音调就可以填粤语词了。
一般粤语填词时,4声和6声、3声和5声、甚至1声和3声是可以互换的,但像《大风吹》这样第3声和第6声互换的就绝少。
而他的老搭档——负责作曲和编曲、演唱的陈辉权也表示:粤语歌填词确实非常难,有时差半个音就不是那个字了,如果先有粤语词再谱曲就难上加难。自己谱曲的粤语古诗词也是一种挑战,让自己的音乐功力更加深厚。
▲左一:劳震宇;中间:梁天山;右一:陈辉权
或许在了解粤语填词的音韵规律之后,很多朋友还会疑惑:为什么近年那么多母语不是粤语的外省歌手热衷唱粤语歌而且还能风靡一时呢?
从2015年喜剧电影《夏洛特烦恼》中罗凯楠将《乡村爱情故事》用模仿刘德华的唱腔唱成东北味十足的“喜感粤语”《咱们屯里的人》,连刘德华本人也要在演唱会来亲自秀一下。
之后走90年代怀旧舞厅路线的《野狼DISCO》,连正宗的香港粤语歌手陈伟霆、李克勤也以专门仿效那不“谐音”的粤语为乐。
2016年席卷夜场的HIGH曲《夜色》,主唱者之一艺涛也来自重庆。
究其根源,还是要追溯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全中国内地都卷起粤语歌的热潮,从东三省到江浙、四川,甚至遥远的新疆,到处都可以听到人们用不纯正的粤语唱起那些经典金曲。
担任多支摇滚乐队的贝司手张继思就回忆:当年东北的乐队没有不会弹几首粤语歌的,而《大侠霍元甲》导演徐小明到内地唱K时也发现大家都爱点粤语歌。
可见,如今掀起的外省歌手唱粤语歌热潮,更像是一种集体回忆的致敬行为,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用不标准的粤语,在歌唱和纪念他们曾经的青春年代。
而对于全国各地不同方言区域的歌迷来说,他们也无法明察那粤语发音的细微区别,加上“不标准的粤语歌”有时会产生一些奇妙的传播裂变,粤语地区的人也不介意以此娱乐放松一下,这种“不标准的粤语歌”就成为一种脍炙人口的文化现象了。
在《夜色》之后再度发表粤语歌《人如浮萍》的艺涛表示:自己成长的时候就很喜欢粤语歌,来到广东却发现本地的原创歌手却大多唱国语歌,所以自己就身体力行制作粤语歌。不过他也承认粤语歌发音非常难,打算有机会也买本粤语字典系统学习一下。
为他担任粤语填词及监制的广州人梁敬本在回应如何为外省歌手录制粤语歌时说:“遇到有些特别难发音的字时,只能用教授口型的方式和他们沟通,如嘴唇是圆还是扁、开口还是闭齿。自己在为他们填词时,也尽量避免填一些难发音的字。”
而从事多张发烧唱片制作的廖志茂则表示:有些歌手(如《又见邓丽君》系列的北京歌手陈佳)语言天赋好,在现场点拨几次就基本能唱准每个音,但也有个别唱国语的歌手想尝试粤语歌,因为发音问题实在无法矫正所以就放弃了。
那么,这些“塑料粤语歌”究竟起到一种什么样的作用呢?
梁天山认为,唱歌的人本身并没有“侮辱粤语”的意思,只是因为喜欢粤语歌就自发去做,它们确实对粤语歌的普及化起到了推动,在粤语歌的汪洋大海中自然会“大浪淘沙”。
但自己作为专业人士,肯定是不希望出现太多这类作品,毕竟对粤语歌的正音和规范会起到负面作用。
在《大风吹》等“塑料粤语歌”走红背后,值得反思的另一个问题,就是香港和广东本土创作的粤语歌,似乎越来越难以产生全国性的广泛影响力,反倒要靠“外来的和尚”来念经。
其实,热爱粤语歌的有心人士,不难从当下的流行歌里发现珠玉之作。或许,主要的问题还是传播渠道的局限,音乐综艺和短视频的爆火让市场焦点从曾经的香港乐坛转移到内地。
所以,优秀的粤语原创如何打破地域和时空的界限,再度引领风潮,这才是粤港音乐人共同致力解决的下一个课题!
本文作者:游威
华语金曲奖创办人兼总策划/全球华语音乐联盟秘书长、资深乐评人,娱乐营销人。自1992年起,在《音像世界》等报章杂志上发表音乐评论100多篇,超过30万字,其中《再见唐朝》、《张国荣2000风再起时》等在全国具有较大影响。
2009年创办并全力运作有“华语格莱美”之称的“华语金曲奖”为终身事业。同时还曾担任多项国内大型音乐赛事评委,包括中国好声音、中国最强音、快乐男声、蒙面歌王等。
各位自己友,
你们怎么看最近流行的塑料粤语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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