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衣娱亲是什么意思(彩衣娱亲的故事内容)

七月初十这天的上午于凌家的年轻公子们实在是疲劳的一上午。

除了年纪还小,刚进学的十七郎,便是已经有了秀才功名的十一郎、十四郎都觉得辛苦,更不要说月底要参加院试的十二郎、十三郎、十五郎和十六郎。

>彩衣娱亲是什么意思(彩衣娱亲的故事内容)

从凌昭的水榭里出来的时候,每个人都松了口气。

松口气归松口气,十四郎还是忍不住赞叹:“九兄可比学里的先生强太多了。"

"那肯定的。”十一郎道,"当年九兄便是会元,若不是年纪太小生得太好,说不得就要被点状元。再说,要不是当年乡试是秦大人主考,故意压了九兄一压,不让他做解元,说不定九兄便是三元及第。"当年的事大家都知道,主考的秦大人与凌家是故交,还特意向凌老爷来解释过。凌老爷是过来人,知道人生漫长仕途跌宕,早不在意这些考试的名次,虚号,还谢了秦大人一片护晚辈的心。

凌昭离家离得早,金陵的兄弟们那时候年纪小,只知道这个哥哥厉害。如今才见识到了他的一点皮毛,便已经赞叹不已。

边走边说,路上十三郎道:“十二哥,你是不是没睡好?"十二郎十分萎靡。

昨天晚上担心一晚上,今早去给三夫人请安,偷觑着她神情还算平静,才稍稍放下心来。只是上午在凌昭的高压之下,不免格外地辛苦。

现在只想回去睡觉,然而还要陪三夫人共进午餐--他长期住在族学里,三夫人一分重视每个自日这一顿午餐。力要尽善尽美,让他感受到来自母亲的关爱。

十二郎心里叹口气,只敷衍十三郎:“昨晚蚊子多,没睡好。"十三郎奇道:"丫头们没提前点好熏蚊的香吗?怎敢这般懈怠?"

十二郎心不在焉地搪塞了两句,众兄弟在岔路口分手,各自回了院子。

敏敏:

十二郎陪三夫人用了午餐,上演一副彩衣娱亲。三夫人十分关心他,叮嘱:“九郎肯指点你们,定要用心。"

又道:“那孩子从小是个心高气傲的,他看不上的人,指点都不屑得指点的,你便是一时半会领悟不到的,也要作出认真的样子来。"

十二郎想起这一上午,凌昭的目光巡梭过来都带着威压,让人后颈发凉,哪里敢不认真努力。已经出了仕做过官的人真的是不一样,这就是官威吗?

内心里不由得十分向往,想象着自己若也能考取功名出仕,或许便能自在许多,少受许多钳制。内心里也暗暗下了决心要好好用功。

因为太累,下午补了一觉,醒来和兄弟们一起回族学去了,倒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纠缠林嘉了。

却说桃子从林嘉那里回到水榭,能听见书房里答对的声音。

南烛在屋里伺候,飞蓬在外面听唤,李子柿子青梨红枣都在茶房里歇着,所以桃子也不着急赶回来干活,因凌昭明白表示了,各房小郎君们在这里聚集读书的时候,不让婢女们往跟前凑。

待公子们散了,婢女们才进去帮忙收拾。

南烛飞蓬捧着东西退下,桃子趁机回禀了自己的差事:“早上平安把林姑娘送回去了,还在杜姨娘的院子里坐了会子,聊了聊天。"

凌昭没有抬眸,似乎只是漫不经心地听一听,但他没有叫桃子闭嘴,就表示桃子可以继续说下去。

“院子可窄呢,说是以前的后置房改的,单独开了个门。”桃子道,“杜姨娘人看着不错,对林姑娘也不错,让林姑娘住在东次间里……"

“就是,”她话锋一转,“我问林姑娘给她的那块尺头可裁了裙子,林姑娘说,裁了,只是料了

太高了,相着公子还在老期,就没客出来,觉得不大好"

"没想到姑娘年纪开会,想得倒周全。

桃子正想说再拿块尺头给林嘉,不料一直垂眼看着手稿的凌昭忽然端起了茶盖。

“她想多了。"他说,"那就再寻两块合适的给她。"

不仅抢了桃子预备想说的话,而且非常地轻描淡写,仿佛他给林嘉些什么再正常普通不过了。桃子不敢有半点异样神情,只道:“公子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她这片心意,我领了。”凌昭道,“叫她只管穿,我们家的事,和她没关系。""看看你手里有没有合适的,没有的话,叫季白去办。"

不直接拿凌昭库房里的东西,是因为凌昭手里的东西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以杜姨娘和林嘉的身份,那些太好的料子不免太过扎眼。反倒是桃子手里的东西更合适些

桃子反正不吃亏,她掏出去的东西,凌昭都双份补给她,当即便笑着应了,用眼睛瞅着凌昭,等着他示下,是否还有别的指示?

凌昭忽然想起来,昨晚上十二郎给林嘉送的是胭脂水粉。

林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已经开始用胭脂水粉了吗?这等女孩子的闺房事,凌昭不是很清楚。但他随即想起了林嘉的面庞,在晨光里那么柔美,无暇。

凌昭扯扯嘴角,在桌上铺了纸,用青玉镇纸压住,对桃子道:“退下吧。"可笑,那样明净的肌肤用什么脂粉都是玷污了。桃子却没退下。

凌昭已经执起了笔,看了她一眼:“还有什么事?"桃子小心地道:"今日还知道了林姑娘的名字。"

凌昭没说话,揭开砚台的盖子,笔尖探进砚池里舔了舔墨,

上好的湖纸上,行云流水地便是一行飘逸的字。文武双全的人,那笔力透过了纸背,洒脱又有风骨。书房里很安静,桃子习惯了这种安静,只垂手垂首静等着指示。

过了片刻,凌昭问:“她叫什么?”“嘉。”桃子道,“我问过了,是珠树瑶林气象嘉’的嘉。"凌昭道:“退下。”桃子躬身退出去了。

许久,凌昭轻声地念了一遍--林嘉。

桃子手里东西不少,不需烦动季白,自己翻拣翻拣,便又寻了两块合适的尺头,第二日亲自给林嘉送去了。

前一日她说“改日再寻两块”的时候,杜姨娘以为是随口说的客套话而已,当时笑着应只是为了大家脸上都好看而已。人和人之间,本来就是花花轿子人抬人。林嘉也是这么想的。

没想到桃子是说到做到的。她说是来找林嘉玩的,杜姨娘便让林嘉请了她去东次间里坐,她自己很识趣地并不过去打扰她们年轻女孩。

桃子在东次间掏出两块料子给林嘉,林嘉便是再傻也得知道不对。

“姐姐,姐姐先前给过一块,我仗着年纪小,厚颜收了。”她道,“只是我脸皮再厚,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骗姐姐的东西,那我成什么人了。"

桃子的行为不合常理。凌昭给出这指示的时候不可能想不到,所以他给出这个指示,就表示他已经无所谓瞒不瞒了。

"我也不瞒你了,就跟你如实说吧。"桃子道,"这其实是公子给姑娘的。"

林嘉心里已有预感,得到了确认,还是有一瞬间心跳好像快了一下。

“只是你知道点心的事我们公子不愿意声张,可若无缘无故地给姑娘东西,也叫人生疑,故而借了我的名义。”桃子道。

林嘉却道:“便是九公子赏的,也不必这样多。我也没做什么,九公子也不是没付酬劳。实在不该....."

桃子道:“这算什么,姑娘习惯就好了。我们公子那里,只要合公子的心,赏赐从来不会少。我们公子呐,可不是吝啬的人。"

大概与自己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吧

这大概就是高个子的人吧。自己觉得“太多”的,在他的眼里可能真的不算什么。

林嘉微微垂眸,又抬眸,笑道:“那就有劳姐姐替我向九公子道声谢,这些,我就厚颜收下

了。"“只是九公子有一点顾虑的确是对的,这些于公子和姐姐都不算什么,于我这边确实太过显眼了。”她轻声解释,“我们这边挨着住的,都彼此熟悉,哪个院子里有点什么,很难逃过别人的眼睛。"

“我不过做些点心果子罢了,实没什么值得赏的,九公子怜我孤弱,姐姐不说,但我心里懂的。"林嘉柔声说来,既无娇羞亦无惊喜或者算计,眸光始终清澈。

桃子却想,怜孤弱吗,或许是有一些吧,但……桃子觉得,凌昭对林嘉,肯定不止是怜她孤弱。只这话,绝轮不到她来说。

"我的话,也有劳姐姐帮忙带给就公子。”林嘉忽然赧然,道,“其实我是想,九公子以后若想赏我,能不能换个法子?"

咦?桃子问:“林姑娘有什么想要的?”

林嘉道:“我想着,九公子那里应该是有很多书,我厚着脸皮想问一下,可否借阅一二?’

林嘉的生活太单调了,看书是她为数不多的娱乐了。

从前她都是从十一娘、十二娘那里借阅的。只从她们两个都订了亲之后,跟着六夫人学习主持中馈,变得非常忙碌,说话做派也仿佛和从前不一样了,后来好像也没买过什么新话本子或者游记了,至少没跟她提过。

凌昭那里当然多的是书。但桃子没有一口答应,只含笑道:“我回去问问公子便是。"

这事能成便成,不能成也无所谓。林嘉其实主要还是想堵住凌昭不要再随便赏她东西了。当下谢过了桃子,又给她添茶。

难得有这样单独和桃子闲聊的时光,既没有凌昭也没有杜姨娘,林嘉趁机问了一个她好奇很久的问题。“一直想问,九公子不是探花郎吗?我以为这样的文曲星都是文文弱弱的,怎九公子还是文武双全的?”她道,“我瞅着九公子打拳练剑,那风声呼呼地,不像是花拳绣腿。"

"当然了。”桃子骄傲道,“我们公子师从青城山乔真人,虽只是几名弟子,那也算是真人的俗家弟子,练的也是正宗的青城道宗的功夫。"

林嘉吃惊又好奇:“很厉害吗?"

“公子说过,他的功夫对上真正专修武道的高手是不成的,但对上寻常人,他一个人剑挑四五个是没问题的。”桃子自豪满满。

林嘉瞠目:“那不就是很厉害?"

她目瞪口呆的样子十分可爱,桃子掩口噗笑:“当然。"

桃子回去了,林嘉知道这两块料子的事是瞒不住杜姨娘的,遂拿出来给杜姨娘看了。

杜姨娘有点诧异,觉得桃子未免大方过分了。

该说实话的,林嘉心里想,该告诉姨母这其实是九公子赏的。

可明明心里这么想着,张嘴却道:“其实是……四房的姐姐们都要帮着四夫人抄佛经,桃子姐姐知道我读过书,想让我帮忙……”

杜姨娘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那不是什么事,你顺带帮她抄了就是了。"三夫人守寡,也供奉佛龛,常要供佛经的。有时候也要身边的人帮着抄。

杜姨娘不识字,后来林嘉渐渐长大又读书识字,就撺掇林嘉来做。但三夫人眼光太高,那时候林嘉年纪小,手腕力量不够,字写出来入不了三夫人的眼。尝试了几次,发现不如采梅露能讨三夫人喜欢,遂不了了之了。

如今字虽然比从前好多了,但日常抄些佛经也只是给杜姨娘用来供奉,并不再给三夫人了。

但正好,拿来给桃子的行为做幌子。四房的婢女现在在抄佛经也是真的,桃子刚才闲聊时提起的,只是桃子并没有要求林嘉帮忙,

“想来是给四夫人的。”杜姨娘叹道,“你抄得认真些。"林嘉低声应了。

杜姨娘翻看两块料子,十分欢喜:“足够做两条裙子了,剩下的料子,我看还可以给你做个半臂,小姑娘家家的,打扮起来。"

林嘉手指抚过两块漂亮素雅的料子,也绽颜一笑:“好。"

桃子回到水榭里,向凌昭汇报:“……同林姑娘说了东西其实是公子赏的。"

又把林嘉的话如实转达了,偷眼看着凌昭,一如既往地从这张冰山脸上看不出任何波动。待说了林嘉的请求,凌昭才终于给了点反应:“知道了。"

桃子感觉凌昭又不高兴了。

她发现最近也怪。以前凌昭若不高兴,她好歹能捋得出来他是为什么不高兴,不要去触毒头。可最近两回凌昭的不高兴来得却全无原因。

莫名其妙他就不高兴了。桃子想避开雷区都不知道雷在哪里,就只能更加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了。凌昭不高兴自然是因为林嘉。

知道她的处境不好,但没想到会这样不好。他甚至都没直接赏赐她,特意借了桃子的手。不过是两块婢女手里的尺头罢了,就怕引人注意,扎了别人的眼。

不想于她,还是太扎别人的眼。

凌昭自幼一帆风顺,除了乡试那回被主考官有意压了一压,还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

似他这样才华过人的人,多少都有些恃才傲物,虽然经历过官场的打磨,但这份骄傲的心性从来没变过,只是做事手腕和风格变了罢了。

但大多数的时候,他想要做到的事,都能做到。

没想到在林嘉身上,便是怜悯赏赐她一点点东西这么个小事,都做得这般不痛快,

直到凌昭花了几息的时间想明白--这非是我能力不够,乃是因为她所受束缚其多。而我,也没有必要非要伸手替她挡住这些

非是我做不到,乃是她与我无甚瓜葛,不值当我去这么做。

二十多日了,他的奏表应该已经抵达了京城,甚至批复应该也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京城的消息以后半个月一次往他这边送,接下来的二十五个月,还要想着怎么维系帝心。

京城太后和皇帝剑拔弩张,皇后和皇帝貌合神离。然而太后毕竟年事已高,精力不济,京城局势日渐微妙。这种时候,他丁忧在金陵,也正好避开宫闱内的麻烦。

凌昭脑子里想着这些“大事”,人却站起来踱着步子绕过好几排书架,在戊字号书柜前停下脚

步。按照他的收纳习惯,老字号书柜里收的都是闲书。

自然不是所有的闲书都适合女子阅读,凌昭修长的手指掠过两层架子,指尖在第三层上略略停留,抽出了三本书。

都是些风物志,逸闻轶事集子,至于那些话本子,内里许多女子不宜的内容,男人看看取个乐罢了,断是不能给自家的女孩子看的。

但凌昭顿了顿,又放回去了两本书,只将一本扔到了书桌上,

第二日早上,林嘉把食盒交给南烛的时候,从南烛手里拿到了这本书。杯嘉又惊又喜,连忙接过来,"姑娘只小心莫污损了。”南烛笑着提醒,“公子最不喜欢旁人弄污了书。"

书籍是贵重的东西。有些贫困书生买不起书,只能借别人的书手抄。林嘉立刻保证:“我晓得,我晓得。你请桃子姐姐放心便是。"

南烛心想,这关桃子姐什么事,这明明是公子叫我给你的。

林嘉得了新书,喜不自禁,回去了便开始读

杜姨娘看到,问:“跟谁借的?-一娘还是十二娘?"

林嘉道:“桃子姐帮我从九公子书房借的。"

桃子一看就是得宠的体面婢女,人也好说话,还是林嘉的金主。杜姨娘乐见她与桃子结交,提醒她:"桃子姑娘这般照顾你,你要好好给人家抄佛经啊。"

抄佛经的事本是个糊弄杜姨娘的瞎话,但林嘉心中微动,觉得未必不可以做成实事。

她果真用心抄了佛经,过了几日还书的时候一并交给南烛:“这是我手抄的,若用得上,请桃了姐拿去用吧。小哥受累,帮我带给桃子姐。"

南烛龇牙一乐,道:“她肯定用得上,她昨天还说抄佛经抄得手腕酸了呢。"

林嘉莞尔一笑。

南烛莫名觉得她今日特别好看,不知道为什么。待走几步,回头又看了一眼林嘉离去的背影,忽地醒悟了--原来林嘉今天穿了新衣衫。新衣裙颜色亮,花纹也好看,与她以往穿的那种大婶颜色大不一样,映得她今日里特别漂亮。果然是人要衣装。

南烛提着食盒回到空地,卡着时间,熟练地给凌昭沏茶。凌昭结克晨练,提剑过来,看到了大石上的那本书。“林姑娘说看完了。”南烛道。

凌昭蹙眉:“这样快?”

南烛比他懂,解释道:“可能因为是借的。"

因为是借的,不敢多耽误,怕人嫌弃。有种赶紧看完赶紧还的急促感。

凌昭眉头蹙得更紧。书不是这样读的,书是该细细读,慢慢品。

他挑的是一本风物志,有讲山川秀丽,也有讲风俗人情。其中寄寓的情怀,要独自静坐,伴着一杯清茶去认真地品。是他小时候很喜欢的一本书,不该被这样囫囵吞枣、粗糙地对待。

凌昭坐下啜了两口茶,视线再瞥过书册的时候忽然注意到露出边角外的一线纸页。"这是什么?”他翻开书页,果然里面夹着东西。打开来,却是几页经文。《僧伽吒经》,正适合为逝者祈福。林嘉是帮桃子抄的。但抄佛经是四夫人布置下来的任务,则书写优美者供奉。这是婢女们该做的事。

要说出来,就成了林嘉帮桃子偷懒了。

下人有下人的生存之道,南烛才没这么傻去坑桃子。他道:“林姑娘知道咱们这边要供奉佛经,所以帮着(桃子)抄的。"

给她换了不听话的下人,直到送上梅露。借她书看,知道奉上手抄的经文。

凌昭唇鱼微微勾了勾。细看那字,又挑眉。过了片刻,轻轻地“哼”了一声。

南烛很困惑。

以他在桃子的指点下修炼出来的功力来分辨,这样的一声“哼”该是表示不快。但……公子身周的气息,明明很轻松,甚至有些愉悦,难道是他搞错了什么?

为了掩饰自己禀报时的春秋笔法,分散凌昭的注意力,南烛没话找话地跟凌昭说:“林姑娘今天穿了身新衣裙,看着特别好看。"

凌昭闻言,端茶的手顿了顿,轻轻地“哦”了一声。

晨练完了,茶喝了,点心果子吃过了。该回去的时候,南烛收拾东西,那本书却被凌昭拿在手中了。当然一并被拿走的还有林嘉手抄的佛经。

南烛也不敢说,也不敢问,闷头跟着回去了。

他觑了个空子告诉桃子:“林姑娘帮你抄了佛经。"

桃子没想到林嘉这样有心,她不过是在她面前提了一句,她竟放在了心上,十分高兴:“哪呢,给我呀。"

南烛老实道:“在公子手里。"桃子直接一巴掌呼在他脑门上!“嘶~”南烛委屈:“不怪我,我还帮你遮掩呢。"遂说了早上梅林那里的情况,又说了自己的困惑:"……搞不清公子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了。"

“咦?”桃子道,“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别多想,凭感觉说。""凭感觉的话……”南烛道,“我感觉是高兴的。"桃子若有所思。

凌昭一上午的时间用来整理父亲的手稿,中午歇了个午觉,下午醒来,天太热人有些慵懒,扯扯禅衣的襟口回到书案边,看到早上带回来的那本风物志还放在书案的左上角。

这是他的习惯,用完了的书放在书案右上角,僮儿便会收回该放的地方。还要继续用地放在左上角,僮儿便不去乱动。

凌昭拿起那本风物志用拇指捋过一遍。

封面很干净,书页也很干净,没有一点污损。这很好,他喜欢做事情认真仔细的人。

再拿起那几页手抄的经文,就不怎么好了--她的字和婢女们的字水平差不多,帮母亲抄佛经供奉是可以了,但….…凌昭的婢女都是精心培养的,识文断字,最起码也能写得一手工整的簪花小楷。放到外面,普通的小家碧玉也比不了。但终究只是婢女而已。

她怎么可以只和婢女的水平差不多呢,凌昭奇异地感到不快。

他走到戊字号书柜前,把这本风物志放回了原处,又抽出了另一本书。这是一本前人的闲散小品,娓娓道来,轻快有趣。

他又走到丙子号书柜,这一柜里有许多他收藏的字帖、碑拓。指尖掠过许多字帖,稍作停留,抽出了一本。翻开来,那字体婀娜笔锋秀丽,适合她,

凌昭忽然想起南烛说,她今天还穿了新衫裙……捋书页的指尖停了停。

小姑娘打扮起来,应该很好看吧。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如花苞含蕊,欲放还收。你觉得她还小,打眼一看,恍惚间就已经是大姑娘,已经到了该订亲的年纪了。

十一娘、十二娘都已经订了人家,她还没着落,不知道以后会落到谁家,不过这些……凌昭淡淡地想着,都不关他的事。他将闲书和字帖,都扔在了书案上,

林嘉晚上睡觉前,将穿了一天的新衣小心叠好。因为穿得很小心,所以一点脏污都没有。吹熄了灯躺下,却睡不着,觉得自己有几分可笑。

今天早上送完了点心果子往回走的路上,内心竟有些失望,

想什么呢,觉得自己穿身新衣就能见到九公子是怎么回事?太可笑了。林嘉隐隐有点为自己感到羞耻,也不敢细想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只是第二天,还是忍不住又穿上了那身新衣裙。

清景往梅林去,路上遇到了六房来采花的喜鹊儿,还被赞了一句:“小林今天怎么这么好看?”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哪有不爱漂亮的呢。林嘉的心情就飞扬了起来。那个人看不看得到也没关系。若打扮漂亮了,天都变得更蓝了。到了梅林,果然也没有见到凌昭。那些莫名的期盼果然是可笑的。林嘉释然了。

南烛却递给她两本书册,

“公子说……书,细细读。”僮儿认真地转达了凌昭的原话,“字,慢慢练。"“不必急,不要躁。"

听完南烛转达的凌昭的话,林嘉呆了呆:“我抄的佛经,被九公子看到了?’给她字帖又是什么意思呢?她忽地反应了过来,不由攥住了衣带,讷讷地道:“是,是嫌我的字丑吗?"

她这两年一直坚持在抄佛经,自己觉得字已经练得比少时好多了。因有这份自信,才敢抄了佛经让南烛拿给桃子的。脸上怎么烧得这么厉害呢?明明比这尴尬得多、难堪的多的情况都遇到过,都笑着扛过去过。怎么这一回,就觉得想用脚趾头抠地呢?

林嘉想,一定是因为被文曲星看到自己的一笔丑字这个事太过于羞耻了。那可不是旁的什么人,是皇帝老爷在金殿上御笔钦点的探花郎啊!

“应该没有吧?”南烛挠头,“姑娘的字我瞅着还行啊,跟桃子姐她们几个的也差不多。我们书房里,桃子姐的字是最好的,姑娘的字不比她的差。"

南烛的样子瞧着倒不像是说谎安慰她,林嘉脖颈的热度退去了些,期期艾艾地问:“那….…能用吗?"

三夫人那里也是拣好的才用,看不上的都团了扔纸篓里了。当年丫鬟倒纸篓的时候,她手脚勤快过去帮忙,才发现自己辛苦抄的佛经都被三夫人弃了不用。

后来就放弃不给三夫人抄了。

南烛老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呢。"

林嘉手抄的那几页都被凌昭拿走了,后来南烛就没再见过,当然也不敢去追着问。

林嘉觉得……有很大的可能被凌昭拿去扔了,就像当年三夫人那样。但仔细想想,三夫人可不曾给过她字帖,还嘱她静心练字。

林嘉捏着那字帖,羞耻和尴尬的感觉便都消散了。

有什么好羞耻的,她一个小姑娘的字,还期望着能被当朝探花郎称赞是怎么地?那脸也未免太大了。

林嘉吐口气,道:“那你帮我谢过九公子呀,跟他说我会好好练字。"

南烛干惯了跑腿传话的活儿,笑着应了,又强调:“书不必着急还。字帖更不必急,公子说,不练出些模样,就不要还。"

阳光明媚,晨风清新。

林嘉将闲书和字帖紧紧抱在怀里,一路回去的脚步轻快又富有节奏,心情也跟着跳动一路。凌九郎说,书,细细读;字,慢慢练。怎么会有九公子这么好的人呢?

林嘉以前向十一娘、十二娘借书,也想过借字帖。但字帖又和闲书不一样,要比闲书贵重得多。十一娘、十二娘能大方地把那些话本子、诗集分享给她,却不大乐意将字帖借给她。

因为话本子几日就可以看完,一个人练字却不是三五天就能练出来的。

也并不是不肯借的,凌家的姑娘还没这么小气。但是那种眉眼间、语言里偶流露出来不以为然的微妙态度,林嘉还是能感受得到的。

住在小小的院子里,真的是一丁点秘密都藏不住。一回去,怀里抱的东西就被杜姨娘看到了。“桃子又借你书啊?”她问,"这个是什么?"

杜姨娘虽然不识字,但也看得出另一册与这一册很不一样。

林嘉心头一跳,脱口而出:“桃子姐说我的字还得练,就借了本字帖给我。"

杜姨娘还记得从前林嘉对从十二娘那里借的一本字帖有多么喜欢,但也不敢长留,只借用了几日便赶紧还回去了。"还是要多结交些人。”她感慨,“你瞧,识得的人多了就不一样了吧。"林嘉胡乱应了,抱着字帖像揣着头会逃掉的小鹿似的,赶紧回房去了。

杜姨娘笑着摇头跟王婆子说:“瞧她,这么大的姑娘了,还这么不稳重。"

“嗐。”王婆子道,“在自家人跟前要什么稳重不稳重的,自在就好。再说了,姑娘家家的,统共能在家人身边待几年啊,多自在一天是一天,将来到了婆母跟前,有她稳重的时候……"

这一番话不免又引发了杜姨娘新一轮的感慨。

南烛例常地回到空地,做他每日里重复为凌昭做的事,凌昭晨练完,过来喝茶。

南烛趁机回禀:“书和字帖都交给林姑娘了,公子的话也带到了。林姑娘很高兴,我瞧着她往回走的时候,还蹦跳了两下。"怎么描述得像个孩子似的?凌昭听着,忍不住微微一笑。

桃子说,林嘉在家里和妹妹们一起读过书。看她的字,虽然尚不能入他的眼,但是看得出来是认真练过的。凡肯用功练字的人,怎么会不喜欢好的字帖。

果然被他料中了。凌昭低头饮了口茶。

似南烛这等贴身的人,多少都修炼得跟主人有几分默契。很多时候,不需要主人发话,能凭气息判断主人是希望自己说话,或者希望自己安静。

凌昭坐如青松,饮茶的动作舒缓又有风仪。但南烛敏锐地感知到,凌昭在等着他说话。

可是该回桌的都回禀完了,还能说什么呢?

南烛搜肠刮肚地,憋出来一句:“今天林姑娘还是穿着新裙子,一分好看。"他隐约记得,昨日里他说林姑娘穿新衣好看,公子的情绪似乎不错。

但凌昭唇边的笑意却消失了,面色淡了下来。

“以后这种废话,”他伸手拿起点心,“不必跟我说。"南烛忙一缩脖子:“是!"

凌昭吃着点心,觉得自己这小厮简直不知所谓,

一次两次地跟他说起林嘉穿得漂亮了,是想干什么?他难道还会将林嘉唤到眼前欣赏一番不成?荒谬。他仰头看看碧蓝清亮的天空,低头啜了一口茶。豆蔻年华的少女,打扮起来都会好看,他想,何况是林嘉那样,冰肌清俏,秀靥皓质的殊色。

七月一九傍晚,还在读书的少年公子们回到了府里,各处院落又热闹了起来。

院试将近,十二郎迫切地感受到了压力,而且上一次回家,他那位九兄还布置了课业给他们,明日就要交。这位堂兄给他的压迫感比族学里的先生还要强烈,让他丝毫不敢敷衍。这晚回到家里,都还要把凌昭布置的作业再拿出来看看还有什么要修改的地方,虽然明明在族学里的时候已经修改了十几遍了。

很自然地,凌昭加给他的高强度的学业压力使他没有精力和时间再去纠缠林嘉。

这个时间凌昭才洗浴过,婢女们正在用软布给他擦头发。他套了一件轻漳透气的细麻禅衣,敞着襟口,露出一片脖颈胸膛。锁骨均匀,臂膀精实。修长的脖颈上,喉结的形状优美。

婢女们垂眸专心做事,目光不敢在他身上巡梭,

南烛进来了。凌昭摆摆手,婢女们安静退下,

"十二公子还在改功课。他的小厮也在院子里老实待看。”南烛禀报,“林姑娘院子那边王婆了也没有动静。"凌昭倚在榻上,道:“提醒她,守好门户。”南烛应了声“是”,退下去了。

清晨林嘉起床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另一条尚未穿过的新裙子上了身。

我不是穿给谁看的,我自己打扮漂亮了,我自己开心,她想。只是这说辞总有些欲盖弥彰的心虚,也不敢深想。到出门前,到底还是把那条崭新的裙子换下来了,换了条半旧的。日裙子上身,心里反而平静了。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又觉得自己好笑,不知道之前脑子里在想什么。今天可是七月二十,旬日,若遇到了十二郎,这一条簇新的裙子,仿佛迎接他似的。那个人牛皮糖一般,还爱胡思乱想,到时候有嘴说不清。平白给自己惹得一身麻烦。

还是得静心,心不静就容易办傻事。

但林嘉不想去想,为什么今天早上心中会不静。

她出了门往梅林走去。路上没有碰到人,十二郎或者他的小厮什么的,顺利地到了梅林。过来接她的是桃子。两个人数日不见,分外亲热的桃子道:“你跟我来。"

林嘉心头跳了一下,恍惚找到了自己今晨心里不静的原因,大概就是在等着一句“你跟我来”。她低下头,掩去了一瞬的情绪,跟着桃子往里面走。

渐渐听到了青锋剑划破空气的声音,绕过一棵梅树,一旬未见,凌九郎清隽矫健如昔。

这么久了,林嘉也知道了,除了下雨的日子,凌昭的生活非常自律。这是不是就是书里说的夏练三伏,冬练三九?

凌昭收了剑转身,看到林嘉已经熟门熟路地蹲在那里帮桃子烧水沏茶。

她穿了一身半旧的衣裙,还是他从前见过的老样子。凌昭的心中,奇诡地生出了一丝淡淡的失望。凌昭压下心底这一丝怪异的情绪,走到大石边放下剑,接过了茶,问林嘉:“书读得怎么样了?"林嘉道:"就快读完了。"凌昭告诉她:“不必急。"

林嘉犹豫了一下,说了实话:“其实已经读完了,在读第三遍。"她忙又道:“读完这一遍,就还回来。"凌昭抬眼看她:“值得读三遍?”林嘉微赧。

“读一遍,囫囵吞枣。第二遍,发现许多漏过的细处。”她道,“第三遍,才体会其意。"

凌昭微微颔首:“如此,也算真的读过了。”

就该这样,认真地读,细细地品,才不辜负了他为她选的一本好书。探花郎的眉眼,终于变得柔和起来。

林嘉的手忍不住按住了袖口,细细的手指摩挲再三,终于抽出了袖筒里的几张纸,双手奉上,赧然道:“这个……""九公子可否看看?"是我抄的

手腕纤细雪白,那纸似平还带着她的体温。

凌昭将几张纸在大石上铺开,就着晨光细看,

还是佛经。但她的字有了变化,自然是因为临了他给她的字贴。看得出来下过功夫了。

凌昭凝视了经文片刻。若这是弟弟们,凌昭必定会指点一番,哪处该怎么样运笔,哪处该控制力道,但这是林嘉。林嘉屏住呼吸。凌昭却将几页纸按住,微微一笑:“多谢。"

既是佛经,自然是给四夫人用来供奉,用来给凌四爷祈福的。婢女们抄,是分内事。于林嘉,却不是。故而凌昭道一声谢。

林嘉微微感到失望。

除非天赋异禀,否则人不管学什么,都是需要老师的。

从前在凌府的家学里跟着学习,实际上连附学都称不上,就是白蹭课。练字的时候,女先生很耐心地指点各位凌府的姑娘和过来附学的亲戚家姑娘,对她和其他两个蹭课的女孩子就简单略过了。林嘉其实很喜欢读书识字,一直很希望能有人好好地指点她。

这一点小小的期盼,在晨光里幻灭了。探花郎怎么会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好在林嘉很快调整过来,赧然道:“字不太好,若能用便用,不能用也无妨的。"

"比之前的已经进步了。”凌昭道,看出了她那一刹的失望,他停了一息,还是告诉了她:“上次的事也用了。"那几页经文后来南烛不知道去向,其实凌昭拿去给了四夫人。当然是和他自己的婢女抄得混在一起给的。

四夫人自然不知道这其中还有旁人的,挑拣了一番,凌昭亲眼看着林嘉的也被挑中了,由婢女拿去供奉上了。凌昭不信鬼神。但四夫人信,她在这里日日不断地供奉,为凌四爷祈福,要祈福百日。

她自己能从这种白烟缭绕的信仰中获得安慰,那凌昭信不信也无所谓了,吩咐了下去,让身边识文断字的婢女们也帮着抄。

他自己也会亲自抄一些。四夫人最喜欢的就是他亲自抄的,让她有一种她和儿子共同为同一件事努力的亲近感。很是安心,很是安慰人。

听到她抄的佛经真的被用上了,林嘉受宠若惊,忽然想起来,郑重地告诉凌昭:“九公子放心我动笔之前,都有净手、焚香的。"凌昭笑了。

他日常里笑的次数实在太有限,以至于桃子都看呆了。他笑了笑,再次说:“好,多谢你。"

第一次他说多谢,林嘉以为他只是在客套。直到他说上次的经文也用上了,林嘉才明白,他说得“多谢”并不是客气话。

林嘉感到耳根升起一种热度。不是羞耻或者难堪尴尬,而是一种欢喜愉悦。

很少有人真心地对她说“谢”。

那么殷勤地为四夫人采集梅露,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句“有孝心”的敷衍夸赞。

一个“谢”字让林嘉感受到了自身的存在,而不是近乎透明的、被漠视的边缘人。林嘉内心里开心的感受,实在很难描述。

"我……”她表决心似地说,“我会好好练字的。"

有点傻傻的。

但凌昭心中明白她的认真。讨好三夫人,要靠采梅露。得了他一些些好,想报答,要靠抄佛经。因为她是一个身无长物的女孩子,她什么都没有。

凌昭的指尖拂过宣纸上的字迹,心终于还是软了。"你过来。”他道。林嘉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笔……”凌昭指尖点住一个字,告诉她,“要这样运笔……"

谁这样幸运,能得探花郎指点,

林嘉紧张得不敢呼吸,唯恐漏听了一个字。

凌昭说的不多,只指点了林嘉三个字。字之一道,在乎天长日久,日积月累,不可能一蹴而就。指点三个字足够她练一阵子的了。

"这阵子不必去给三伯母请安了。”凌昭告诉林嘉,“没几日就要院试了,同学已经放了假,一二弟他们几个这几天都在家里备考,不回学里了。"

他说:“不要扰了他温书。"

谁想见十二郎啊,躲都躲不及呢。九公子这是给她报信,好让她避开呢。

林嘉眼睛弯起来,脆生生地应道:“九公子放心,我回去就告诉姨母,绝不过去扰了十二公子。"

她心中有数就行,凌昭微微颔首,

才指点过她书写,他的眉目间带着平和,没有平日那般疏离。林嘉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九公子……十二公子这次,你看他能考中吗?"

凌九郎是探花郎,一甲进士及第,这是人尖子里的人尖子。以他的水平,看一个童生中不中得了秀才肯定还是能做得到的吧?凌昭不置可否:“看他心境。"

十二郎资质一般,若用功些、专注些,考场上发挥稳定,就能过院试。但他用不用功,专不专注,能不能稳定应考恰都是凌昭不能控制的因素,林嘉问问题的时候,眼睛里带着年少的人特有的闪亮。凌昭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她这样闪亮的眼睛。

本来比起世人都称道的那种臻首微垂、含胸收肩的所谓女儿家该有的姿态,他一直也都更喜欢那些脊背挺直,富有生机和力量感的女子。

但她关心十二郎能不能中又是要怎样?

凌昭漫不经心似的反问:“你是希望他中,还是不中?”

林嘉根本想不到这问题里包含的诛心之处,她不假思索地说:“自然是希望十二公子能得中秀才。怎么会希望他不中?"她寄身凌家,受凌家庇护,当然希望凌家兴旺。另一个,则是杜姨娘念叨过,希望十二郎早取功名。

“他这个年纪了还没订亲,我想着三夫人定是想等他有了功名再给他说媳妇。”杜姨娘猜测说。林嘉觉得杜姨娘说得有道理。

大户人家结亲,整个婚礼的周期漫长。一步一步地要走好几年都常见。

早早地订下门当户对的人家,精心准备数年,待到亲迎,一方十里红妆大家闺秀,一方八抬大轿重金聘娶,结的是两姓之好。

十二郎这个年纪就已经该订下来了,三房却还毫无动静,很明显三夫人在等他过院试。

杜姨娘说:“他现在年轻,心思浮,等他娶了妻心定下来,就不会缠着你了。"

因为杜姨娘这个说法,比起旁的凌府公子,林嘉格外盼着十二郎早取功名,迎娶娇妻,最好从此跟她客气有礼,再无纠葛。她才能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少年人的真心或者假意都很难藏住。凌昭看着林嘉眸子澄澈,目光清正,知道她说的是内心的真话。并没有因为十二郎给她带来了麻烦困扰就盼他不好。

她身受凌府的庇护,若还有这样的心思,那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不值当得他花心思了。幸好不是。桃子照例送林嘉回去。

路上林嘉有点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烦姐姐。"

桃子回头瞧了眼梅林,悄悄说:“可别这么说,托你的福,我起码清闲一早上,不用担心水榭那边,有南烛呢。”原来如此,林嘉和桃子一起捂嘴偷笑,放心了。

到了小院见到杜姨娘,桃子也不遮掩:“今天公子们都聚在书斋读书,这种时候我们公子是不许丫头们添乱分心的,只让小厮们在跟前伺候。我偷出来找林姑娘玩。"

杜姨娘吃惊又好笑,又感慨:“马上又是院试了,这一年一年的。只盼公子们个个都能高中。"桃子道:“可不是嘛。”

她们两个去了林嘉的房间。

桃子才坐上榻,就看到了榻几上的一本字帖。她一眼看去就感觉不对,翻开折页来看到印章,果然然是凌昭的。

林嘉端上茶来,说:“我想早点还给九公子,可九公子说过不练出模样来,不要还’,我的字……还差得远。”说起来,她有点发愁。拿着人家的东西太长时间,总是心里不安。可一个人的字不会突然一下子变好,总需要个时间。

凌昭借给林嘉的书籍和字帖,都没有经过桃子的手。桃子听南烛提了一嘴,知道林嘉的请求凌昭许了,书借了,就没再操心。她没想到凌昭会把字贴也借给林嘉,字贴和闲书,可不是一回事,闲书才几个钱,字帖的价值没有定数。

她看看林嘉,分明感觉到她根本不知道这本字帖的价值。

想到刚才凌昭还指点了她三个字,顿时有一种明珠蒙尘,锦衣夜行的感觉--蒙尘的不是字帖本身,而是凌昭的这个行为。桃子嘴唇动了动,内心里很想告诉林嘉这字帖价值几何,探花郎的指点又是多少人求不来的。但凌昭讨厌身边人轻浮浅薄。以一个东西的价格来衡量它的价值就是浅薄的一种表现。桃子最终忍住了。

“既然公子说这话了,”她笑着说,“姑娘好好用便是。"

桃子说是来找林嘉玩,其实也不久待,喝了杯茶,吃了些干果、小食,偷得片刻闲,便也回去了。

凌昭给十一郎和十四郎两个秀才单独留了题目,把他们俩关在另一间屋子里。其他包括十二郎在内的几个这个月要参加院试的学生都在书房里受他指导。

桃子觑着南烛出来提水的功夫,揪着他耳朵把他揪到远处,低声骂他:“公子把那本宋夫人的《玉堂集》借给了林姑娘,你怎地不告诉我?"

宋夫人是前朝的书法大家,她的字以矜贵秀丽著称。

林嘉上过凌府的家学,或许知道她。但林嘉肯定不知道,凌昭借给她的这本书,是古籍真迹。南烛不敢大声,好不容易挣出了自己的耳朵揉着,嘟囔:“不是姐姐日常里教我,公子吩咐做的事,做就是,不要乱说问吗?"

桃子一噎,给了他一个爆栗,悻悻说:“那是对别人好,我是别人吗?"揪着他问:“除了字帖,还有旁的什么没有?"南烛说:“没了,就两本闲书,一本字帖。那字帖还是因为上次林姑娘帮姐姐抄的经文被公子看到了,才叫我拿了《玉堂集》给林姑娘。其他没了。"

桃子想起今晨凌昭还指点了林嘉写的字,又细问了凌昭都说了、吩咐了什么。

南烛便把凌昭嘱咐林嘉的那些话都告诉了桃子。

南烛年纪小,还不甚明了男女事,而且以他来看,凌昭根本连林嘉的面都不见,连借她闲书和字帖都是经他的手,传话也是经他的口,公子和林姑娘哪有什么事,十分地光风霁月。

桃子可已经到了可以婚嫁的年纪了,心里想得要多得多。她听完半天没说话,放了南烛去提水。看着院子里洒了一地的阳光,桃子想起林嘉瓷白晶莹的面孔,心道,公子还没有正室,难道要……先出一位姨娘吗?

其实林嘉听凌昭说因为院试将近开学已经放假的时候,心里就隐隐有一点期盼。

因为十二郎每次在家的时候,凌昭当日早晨都会把她叫进梅林空地里,然后让桃子送她回来,所以如果这几日十二郎都在府里……那明天还能见到九公子吗?

第二日早晨林嘉犹豫了又犹豫,终于还是穿上了那条没穿过两次的新裙子。这料子虽是借着桃子的名义给的,但其实是凌昭的赏赐。林嘉觉得,总该让人看一看,你给的好东西,我用上了。

临出门前她将昨日练的字里最好的一张揣进了袖子里,果然梅林里出现的又是桃子。

桃子见她穿了新裙子,接过了食盒,没口子地夸:“这多好看,别老穿得那么老气。"林嘉赧然地笑,跟着她往梅林里面去。凌昭景练时余光感受到桃子带着林嘉进来了,但他不愿精神分散,还是专注练完一趟剑,才收了势。一转身,看到林嘉蹲在地上,一边帮桃子烧水,一边仰头看着他。她的裙子在草地上铺开了一些,鱼肚白虽是冷色,但清浅明亮,在晨光里映得她好像发光见他转身,她站起来,裙子完全撒开来。腰如束素,娉娉婷婷,笑容明净地唤了声:“九公子。"天气很好,晨风,也清新,没有着急去做的事,没有需要缜密应对的情况,没有复杂诡谲的勾心斗角……

只有炉上烹的茶,玉瓷碟子里堆叠的点心,和美丽的少女。这似乎就是父亲一直以来过的生活。凌昭在这一刻似乎领悟了这种生活的美妙之处。

但他的神情淡漠了起来,刻意地让自己与这轻松恬淡又宁静的生活拉开了距离。他终究还是不能耽溺于这片刻的柔软美好中

会消磨人的志气,软了人的骨头。

林嘉和凌昭没有那么熟悉,不能像桃子那样察觉出凌昭周身气息的变化。她其实一直都觉得凌九郎身上有一股威严的气势,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敬畏。所以并没有觉出来凌昭这一刹那有什么变化。

在她看来,九公子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疏离又淡淡的。他身上的光环让人向往,想要亲近,她却又不敢。这一日与往日也没有什么变化。

林嘉拿出了她昨日练的字,凌昭指点了她三个字,多一个也没了,就三个。

但林嘉很满足,她告退的时候,眼睛里都带着笑意,笑意里全是雀跃,像是想回去立刻执笔试一试。桃子陪着她离开的时候,凌昭举着茶盖终究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去,却发现林嘉比桃子纤细了一圈。凌昭觉得,这一定是因为她年纪还小还没长开的缘故。当然,她看起来也没有桃子矫健结实。

桃子其实也会两套拳脚功夫的--凌昭讨厌身边婢女娇娇弱弱,在她们小的时候就给她们请过女师傅练过拳的,虽然不过是花拳绣腿,当不得敌阵,但起码能起到强身健体的效用。

怎么都比林嘉这样好似风一吹就要飘走似的强吧?

她若是他身边的人,他定要押着她学两套功夫的。但她跟他有什么关系呢?没有任何关系的。她其至连他的亲戚都算不上,将林嘉从脑子里清理出去,算算日子,京城的回信也差不多该到了,就在这两天吧。

凌昭转了转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用功了一上午,十二郎等人从水榭里出来的时候,便看到廊下候着一个干练的青年。

送了他们离开,南烛拔脚奔回来:“季白哥哥,可是京城有消息了?"

季白拍拍袖口,袖子里显然有东西:“快带我去见公子。"南烛忙引着他进去,禀告:“公子,季白来了。"凌昭今晨才算过日子,觉得京城的回信该到了,果然就到了。季白从袖笼里抽出几封书信双手递上。凌昭先看公文。毫无悬令地,许了他的丁忧。

再看大伯父的书信,座师的书信,房师的书信,同年的书信……待都看完,--收好,耐心等到傍晚,凌老爷从公房回来,金陵的六部虽然是个养老之地,也还是要每日坐班的。凌老爷回来,凌昭便将几封有用的信递过去。凌老爷举起了外藩的水晶镜子,将字放大了看。

"我离京后,太后生了一场病。皇后为这个,专门去永昌寺吃素祈福。”凌昭为老人家总结重

点,"太后病愈后,频繁召见了宣平侯府的人。"

"老师想将周师兄推上刑部侍郎的位置,原以为杨元定要从中阻挠,已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岂料杨元竟主动示好,愿意帮着推一把。"宣平侯府就是太后的娘家,杨元是太后身边最得宠的大太监。太后问政多年,杨元权势最大的时候,堪称只手遮天。凌老爷会从京城退到金陵的六部,也跟此阉脱不了干系。

凌老爷嗤地一声:"仗女人势的阉竖,也有今日。"他抬起头:“如此看来,太后的身体……"

凌昭点头:“太后凤体违和,宫梗里传了有一段时间了。只是太医院捂得严,消息真真假假的。这次想来是更严重了,捂不住了。"

凌老爷点点头,问:“皇后如何?"凌昭淡淡地道:“自然是想效法她姑祖母。”

皇帝的元后在皇帝登基后不久就病故了,现任的皇后出自邺国公府,她的母亲出自宣平侯府,是太后的亲侄女,她是太后的侄外孙女。若按亲戚辈分,她比皇帝还小一辈。但京中贵胄互相通婚,哪个不是亲戚连着亲戚的,这样错着辈分的结亲也是常有的。

凌老爷讥刺道:“心不小,可惜没有太后的运气。先皇可没有嫡子。"

太后和皇后都无子,然而先皇没有嫡出皇子,后来太后在皇子中选了位毫不起眼的宫女所出的皇子立为皇帝,就是今上。

皇后将来想走这样的路子却有个大阻碍--皇帝的元后虽然已经故去了,却给皇帝留下了嫡子,就是当今太子。太子又嫡又长,又无过错,不立他做太子实在说不过去。宣平侯府和邺国公府联手压了几年,期盼皇后再生出嫡皇子来,谁知皇后一直无所出,终还是捏着鼻子立了皇长子做太子。

立了太子数年后皇后才有身孕,在两府的期盼下,却只诞下一个女儿。算起来年纪比林嘉还小凌昭不知道怎么会在这个时刻想起林嘉,在他与祖父谈论这种话题的时候从他脑海里闪过。他迅速地把那张清俏的笑靥从脑子里驱逐出去,将自己的注意力拉回到眼前。

"但陛下的身体也令人担心。”他道,“老师也是出于这层考虑……

凌昭所说的老师,指的是他的老师户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郑谨郑中缜,

就在半年前,他想嫁一个女儿给凌昭,凌昭却没有接这姻缘枝。文华殿大学士担着教育储君之责,郑瑾近两年来却和邺国公府、宣平侯府走得都有些近,凌昭与自己这位老师,渐渐在政治上产生了分歧。

凌老爷摇摇头:“郑中缜想入阁的心太热,已经失了初心。"

他看了看自己这出色的孙儿,道:“你的婚事,可以先物色,待你出了孝……"

凌昭一直都明白他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更明白他的婚事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在凌家年轻一代中,便是上头的几位兄长对上他,都要退一射之地。凌昭的内心里,对自己未来要走的路、要担起的担子都清晰无比。婚姻缔结两姓之好,不是光娶一个女子繁衍子息、主持中馈那么简单。正妻为什么比妾贵重,因为她是带着嫁妆、带着娘家的人脉背景,来成为两个家族联结的纽带的。

其至有时候在一些情况下,这个女子本身是什么样的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郑瑾的女儿不错,容貌、性格、学识,方方面面都担得起大家妇的责任,但凌昭仍然是拒了她。凌昭微微颔首:“不急。"

待门当户对的、合适的姻缘到来时,凌昭认为自己会坦然地接受。但现在,至少现在,这个话题不必着急。怎能不急呢。别的孙儿不急,凌老爷也得急一急凌昭的婚事。

大郎他们几个年长孙子的孩子如今都进学了,他有几个曾孙比十七郎的年纪还大。九郎都二十三了,姻缘却还未落定。原是想着趁凌四爷还在的时候定下,但因为郑学士的缘故到底耽搁了,凌四爷这一去,又要耽搁两年。

成家立业,成家还要放在立业的前面。凌老爷一直认为,男子只有有了家室,才能真正算是成熟了。他已经想好了,现在就悄悄地为凌昭物色,待选好了,就可以等凌昭一出孝就订亲。

二十五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傍晚林嘉和杜姨娘坐在院子里打着络子纳凉。

林嘉将她问凌昭的问题和凌昭的回答告诉了杜姨娘,只说是让桃子帮着问的。

杜姨娘到底多了吃了许多年的饭,一听就明看了:"这是说十二郎的资质就在那里,努努劲能上

去,不努劲就上不去的意思。"

“十二郎努不努力,”她道,"也不是九公子能管得了的。"说到底还是得看自己。

林嘉叹道:“希望他肯努力。"早日成熟,早日娶妻,早点不再纠缠自己

杜姨娘安慰他:“爷们到了年纪,自然知道该努力。他若还是在原先的家里头,难说,可在这尚书府里,你看哪个公子敢不努力?"

林嘉道:“姨娘念经的时候,帮十二公子也祈个福吧。"

杜姨娘却道:“还用你说。"十二郎虽非凌三爷亲生,承继的却是三爷的香火。三爷以后香火旺不旺,都要靠他。杜姨娘这半辈子,感觉对她最好的人就是这位三爷了。她常常念经为三爷祈福,自然捎带着也要为十二郎祈一下。

林嘉看杜姨娘眼睛失了神,望着院子里的空气,知她又在想念三爷。她低下头去。

婚姻、感情什么的,她不是很懂。她内心里,既希望有那么一户殷实的人家,一个可靠的男子做她的归处,又对将来有一天要去一个陌生的人家里生活感到微微的惶恐。

说到底还是因为,没有父母,没有娘家,所以没有支撑从而没有底气。

不知道怎么地,凌昭清肃的身影就浮现在脑海。

林嘉犹豫了一下,抬起头问杜姨娘:“九公子老大年纪了,怎么还没成婚呢?"

凌昭这个年纪,别人家都生过四五个娃了。他却还没定下婚事。

“九公子的婚事哪是随便定的。”杜姨娘道,“他这年纪多少人还在家里读书准备考试,他就已经做到了翰林院侍讲。这将来迟早要做侍郎、尚书,入内阁的。你可知道咱们夫人有多羡慕,夫人可不止一次说了,若有这样的儿子,便是公主、郡主的婆婆也做得。"

林嘉始终忘不了被十二郎追到梅林纠缠的那个清晨,凌昭摆手让她过去。

她跑过去的时候凌昭好像根本没有看她,他看的是她背后来的方向。

但那时候她心里感到多么踏实、安心啊。

不管是谁-一公主也好,郡主也好,或者什么书香世家,显贵门第的千金闺秀也好,若是嫁给了凌九郎,就能一辈子都拥有这种踏实、安心的感觉吧。

让人羡慕。但这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林嘉自哂一笑,低下头继续打络子。

世间事不管有多难,其实大多人都还达不到拼天赋的那个水平,大部分的事都还是在人力可及的范围内。譬如林嘉得了好字贴,每日里得凌昭指点两个字、三个字,回到小院里再用心练习,她的字写得很明显地进步了。

七月二十七这日她去了梅林,凌昭看了她的字,第一次点了点头,称赞了一句:“有进步。"林嘉的心就雀跃了起来。凌昭看了眼她闪亮的眼睛,心情意也跟着好起来。

“明日我不过来,点心做好了桃子会过去拿,你也不必过来了。”他道。林嘉脆生生应了:“好。"又道:"明天就要考了吗?"

凌昭道:“正是。”

林嘉道:“我姨娘这些日子一直给十二公子烧香祈福来着,希望他能中。"

凌昭瞥了她一眼,扯扯嘴鱼,端起了茶盖。

院试算什么。当年县考,府考,院考三次末场,他都是案首,俗称“小三元”。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他果真还是个小孩,虽然脸上冷着,其实心里也是骄傲的,并且抱着一定要大小三元都收在囊中,六元及第的想法。

乡试的时候遇到秦伯父主考,给他上了鲜活的一课。做不成解元,别说六元及第,连三元及第都幻灭了。那时候年纪还年轻,心里还忿忿,扭身就回了京城,想着定要考个状元证明自己。皇帝又给他了上了第二课--只因为生得好看,所以点了探花。状元的梦也破火了。

但他也是从那时候才真正成熟了起来,才明白人生路上有许多事根本无法抵抗外力的强行改变,原来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

在京城官场上磨砺,宫闱里行走,御前伴驾,更是看了太多的事,心真正地沉静下来。再见到秦伯父,想起他当年的爱护之心,早已经没了忿忿,全是感谢之心。

但即便如今的凌昭已经全然成熟,再不会在意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也不能改变院考不过就是院考的事实--就是那么简单的两场考试。考个八股与帖诗,再一个墨义,闭着眼睛写都能过。十二郎若是过不了,都对不起林嘉……和她姨母。在达不到拼天赋的程度上,人力就很重要。

十二郎好歹也先将林嘉放下,全心全力地拼院试。毕竟他想要林嘉,就得先过院试,有这么大的驱动力,想不努力也很难了。

再一个便是有四房的九兄把他们几个压在水榭里日日指点。在他的高压之下,一点点不专心都会被那双淡漠的眸子看得后颈发凉,谁个还敢不努力?不用功?不专心?

院试两场,正试和复试,七月底考,八月初才出案。

待复试也考完回到家里,让他们歇了半日,凌昭身边的飞蓬来通知他们第二日要把复试的题目文章都默出来交上去。几个凌家子弟只好又爬起来,回想自己都写了什么,俱都默了出来。第二日众人都聚集在凌老爷的书房里,连凌六爷都在,凌家凡在金陵的男人都聚齐了。

凌老爷、凌六爷、凌昭和十一郎、十四郎传看了十二郎、十三郎、十五郎和十六郎的文章待散去,凌昭去四房看望自己的母亲,四夫人也好奇问他:“如何?"凌昭道:“十六郎差些,其他人没问题。"

四夫人绽开了笑容:“十六郎还小呢,他才是第一次参加院试。"凌昭点点头。

这个儿子话太少,有时候让四夫人颇头痛,格外怀念四爷还在的日子,成亲二十多年两个人还天天有说不完的话,多么开心,唉,

凌昭看出了母亲的落寞,不由皱起眉头。

他并非不孝,四夫人是他亲娘,他自然是希望她能过得舒心快乐的。只他这娘亲性子实在和他差了十万八千里,说不到一块去。

只能唤了南烛,把新抄的经文都拿过来给四夫人,

四夫人先拿起来的自然是凌昭亲自抄的,“每次看你的字,总不舍得捐。”她道。

佛经是不能烧的,这些手抄的经文供奉完了,便捐给寺庙,也是替四爷攒一份功德,

凌昭道:“我多抄便是。""那你爹爹可高兴了。”四夫人道,人死如灯灭。凌昭赶回金陵的时候,四爷其实过身都已经一个多月了,如今又过去了一个多月,多少的哀伤也淡去了。

不管怎么样,日子总得过下去。四夫人如今常常陪伴凌老夫人,做了快三十年的婆媳了,如今反倒是她们婆媳关系最好的时光。

四夫人的日子从最初的悲痛欲绝,到如今也渐渐回到了正轨,面对儿子的时候,也能有笑容了。四夫人翻了翻,忽然道:“这个字不错,是你书房哪个丫头的?用的纸不好。叫她们别在这上面抠索。"凌昭听到“纸不好”的时候就已经猜到是谁了。接过来看了一眼,果然是林嘉的。

林嘉用的纸,没有他书房的人用的纸好,他一直都知道的。只是林嘉是一个三房的外姓人,好意为他的父亲抄写经文祈福,他怎能嫌弃人家的纸。故而一直没说。

凌昭微一沉吟,道:“以后不让她们自己乱用了,我自库房里取些纸牌给她们。"

四夫人一辈子都是有福气的人,从来没抠索过,道:“不用你,我这里多的是,你爹不在了,我也用不上,拿去给你爹抄经文正好。还有他攒的那些好纸一并都搬到你那里去吧。他攒了二十张澄心堂呢,原就说留着给你……"

遂唤了丫鬟开库房去将四爷攒的那些好纸都取出来。

澄心堂纸百金难求。凌昭手里也有,都是宫里御赐的。不想凌四爷手里竟攒了这许多。这两夫妻闲云野鹤的日子,过得又舒心又自在。

看着四夫人眼角的细纹,凌昭想起来,当年他中了秀才,祖父便送他去京城,那时候母亲的眼角皮肤光滑,哪有这些细纹。那时候她十分不舍得他,又不敢违抗公公,只敢在背人处偷偷抱着他掉眼泪,眼睛都是红红的。

凌昭看着四去人低头翻着那些手抄的经文,低低地絮语:“等月底,再去给你爹做一场法事,你好好给他抄一份经,用金泥写在瓷青纸上,封面封底找西长巷的刘驼子裱糊,他是你爹最爱用的裱糊匠......"

射进房间里的阳光都是温暖的。

他一颗在宫闱和官场上磨砺得冷硬的心忽然柔软了起来,内心里对母亲生出了一分愧疚,低声道:"好。"四夫人顺口道:“待会在我这边用饭吧。"他也道:“好。"

四夫人是个细腻的人,察觉出不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凌昭低声问:“中午吃什么?"

他的声音低而温柔,仿佛小时候那个可爱的小小少年又回到她身边了似的。四夫人心头一酸,扭过脸去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转回头来报几样菜名。

她瞧了眼门口听唤的婢女,压低声音悄悄地说:“中午有鸭汤,要不然你喝点?

凌昭无语:“我在为父亲茹素。"

四夫人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你有这个心就行了。"

“你爹不在乎的。”看凌昭不信,她鬼鬼祟祟地告诉儿子,“你爹陪着你祖母礼佛的时候,都是我偷偷给他送肉的。"

凌昭:“......"

是的,凌昭知道这个事。

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