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上海是中国咖啡馆最多的城市,咖啡消费量号称全球城市第一。
余之兄研究咖啡文化多年,撰文不知凡几,名满上海滩。我偶尔看到相关资料,便提供给他,自然有不少交流。余兄大作《洋场百年咖啡》告成,嘱我为序。我却之不恭,勉为其难,但又实在不知从何说起。盖咖啡文化,义项之多,涉及之广,内涵之深,远远超过我的想象!介入如此看似通俗实则博大艰深的课题,委实力不从心。
>四洲志(四洲志的作者)
书中清晰地梳理了咖啡知识传入中国以及咖啡在上海等地经营的历程:1838年,德国传教士郭实腊首先在所著《万国地理全集》中述及咖啡的信息,称咖啡为“加非”。其后,林则徐主持编译的《四洲志》,魏源所撰《海国图志》,都有关于咖啡知识的介绍。1844年,即上海开埠第二年,上海海关已有进口咖啡的记录;1862年,上海已有拍卖咖啡的记录;1876年,上海开设兼营咖啡的西餐馆。将咖啡在近代中国的历史,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1843—1880),洋人阶段,基本上是洋人喝咖啡,华人看洋人喝,故也可以称之为“围观阶段”;第二阶段(1880—1911),中西合璧,自1880年上海一品香西餐馆开张,供应咖啡,稍后国人开办的西餐馆,如一家春、海天春、同香楼、同然春、万家春、岭南春等,也都有咖啡供应;第三阶段(1912—1949),鼎盛时期,中外商人开的西餐馆、咖啡店,从外滩向南京路、提篮桥、霞飞路铺展开来,并形成多处相对集中的消费场所,包括有“小维也纳”之称的虹口提篮桥一带,有“酒吧一条街”之称的朱葆山路,有静安寺路(南京路),还有各国商人会聚经商的霞飞路一带等。梳理了咖啡的译名,其中音译的有磕肥、噶啡、噶菲、加非、考非、茄菲、枷榧、高馡、珈琲、架啡、咖啡、佳妃、加灰等,意译的有黑酒、黑水、苦酒、苦水等,形形色色,不一而足,直到清末严复任学部审定名词馆总纂时,才统一译名“咖啡”。
书中列举了从晚清到民国、从出使人员到口岸文人吟咏咖啡的诗文。而最显作者功力的是,书中条理了中国社会不同阶层、不同群体接触、认知、饮用咖啡的历史;分析了咖啡馆侍女社会地位变迁,折射出都市女性职业的特殊面相。抗战胜利以后,咖啡这一舶来饮品,竟然与普罗大众也发生了联系。有段时间,“上海底层的老百姓一到晚上就纷纷上街,悠悠闲闲地去吃上一杯平时吃不起,上不了咖啡馆的香醇咖啡”。
此书夹叙夹议,亦庄亦谐,文笔洒脱,轻松活泼,融文史为一体,有考证,有论断,有资料,有文采,有趣味,还有许多发人深思的哲理,可以引发许多感慨:同样是外国(包括西洋)植物引进中国,诸如石榴、葡萄、甘薯、玉米、土豆、花生等,为什么围绕咖啡会产生那么多话语与故事,甚至上升到民族意识、阶级意识层面?而其他那些物品却没有如此这般的情形发生?同样是饮品传播,中国茶叶传入欧美世界,为什么没有像咖啡传入中国激起这么多的浪花?近代上海是中国输入咖啡最多的城市,如今上海是中国咖啡馆最多的城市,咖啡消费量号称全球城市第一,咖啡在上海流行的曲线与上海对外开放的曲线高度重叠,这两根曲线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这些,值得我们在品尝咖啡之余细细思考。(熊月之)
(本文为《洋场百年咖啡》序,刊发时有所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