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把我们的镜头放到历史中的一个时间片段去看一看：如果你在西京洛阳的街头看到一个美男子的话，那很可能是潘岳，如果你看到的是一对美男子的话，那多半就是潘岳和夏侯湛了。《世说新语》里面有说：“潘安仁、夏侯湛并有美容，喜同行，时人谓之连璧。”在很多年以前，魏明帝曾经让夏侯玄和自己的小舅子毛曾同席，别人看到称作为：“蒹葭依玉树！”在夏侯玄和毛曾他俩之间的这个“兼葭”自然就是毛曾了，而后来到了潘岳和夏侯湛这里，潘岳确实和身边的那位旗鼓相当，因为认为夏侯家的容貌基因大概都是很好的。为此还出过一桩拐卖案件，被拐走的是夏侯湛的一位姑奶奶，当时她也只有十三四岁，被过路的大汉看到后，强行拉过去做自己的妻子，这个大汉是谁呢？他便是张飞了，他们的女儿后来成为了蜀后主刘禅的皇后。不过你要知道的是，这个夏侯氏，也不仅仅是靠颜值吃饭的一个家族，这个家族与曹魏皇室是同乡，而且据说曹操的本姓也是夏侯，手下的爱将夏侯惇那就是他的堂兄弟了。所以可以明确的事实就是，汉未以来夏侯氏与曹氏世为婚姻，密不可分。但是夏侯氏也不是依靠这样的裙带关系吃饭，你看像夏侯惇、夏侯渊、夏侯尚都是为曹家卖过命的功臣，所以当夏侯玄被要求和出身低贱，并且真正是靠裙带关系吃饭的毛曾同席的时候，他的反感才会那么强烈。
夏侯家在曹魏政权时打下的根基，到了高平陵事变的时候全部毁于一旦了。那一年，夏侯湛只有七岁，他的叔祖夏侯霸闻讯就入了蜀。在他12岁的时候，夏侯氏的另一分支也出事了，玉树夏侯玄被妹夫司马师抓捕，并且被灭了三族，其中的原因正是夏侯玄与曹爽走得太近了，这也是因为他的母亲就是司马师的丈母娘，正是曹爽的姑姑。高平陵事变之后近20年的时间里，发生了无数次的反司马斗争，这当然也就发生了无数次的镇压，其中不知有多少豪门卷入当中。甚至当中有一个非常恐怖的说法，早在事变之前的十几年，司马师为了篡位，就预先毒死了他的妻子夏侯徽，但当时他们已经有五个女儿了。可是司马氏和夏侯氏之间似乎又有着斩不断的缘分，司马师后娶的夫人叫作杨羊徽瑜，家中一弟一妹，偏偏就是弟弟娶了夏侯氏，妹妹嫁到了夏侯氏。弟弟娶得正是那个逃到蜀国的夏侯霸的女儿，而妹妹呢？就是夏侯湛的母亲了。这就是在贵族世界之间发生争权时必然要面对的一种情况：杀人。但其中最让人尴尬的就是，这些人全是亲戚啊！被杀的人先一步退出了历史，而侥幸活下来的呢？就要在新的权力世界中想办法生存、妥协乃至合作了，毕竟这日子还得往下过。夏侯湛和他的太爷爷夏侯渊不一样的是，他不会打仗，也就是说司马氏的江山不再需要夏侯氏来守护了。因此这一次，好像真的只能靠颜值和裙带关系来吃饭了。而夏侯氏的裙带关系呢？还是挺厉害的。本来从夏侯徽的关系来说司马师是夏侯湛的远房姑父，现在，因为羊徽瑜的关系，司马师反而成为了他的亲姨夫，彼此之间的关系更近了一层，不过这一层的亲缘中的关键人物与其说是羊徽瑜，倒不如说是他的胞弟羊祜和堂弟羊琇。当初，羊祜在老丈人夏侯霸叛国的情况下坚决维护了自己的婚姻，确保了与夏侯氏之间的良好关系，沉寂了几年之后，他就开始大显神威了，凭借在禅位和平吴事业当中的巨大功勋，使得羊、马两家的亲密度在司马师死后不减反增。羊琇和司马炎是发小儿，在司马炎得立为嗣中他也起了很大的作用。在司马上位之后，羊琇常年管理着禁兵与机密，也是一个朝中的红人，就像当初曹魏建业时期的夏侯氏一样。如今，羊是靠本事得宠，再加上有亲缘的关系，就更有一种让人觉得这个地位很踏实的感觉。晋武帝泰始五年，杨家出了两件大事：一是羊祜离开了洛阳，被派往荆州前线开始筹备伐吴；二是羊琇的母亲去世了。羊琇的母亲辛宪英是曹魏元老辛毗的女儿，活到了泰始五年，那时她已经79岁了，在当年真算得上是高寿了。不过说来也怪，在那个自然寿命普遍不长而又政治动荡的年代，也有少数的长者，比如司马懿活了73岁，山涛活了78岁，这些都还是到老了仍然不糊涂的厉害角色。是啊，毕竟经历了多年动荡还能够活下来，怎么能不是人精呢？辛宪英可能也是这样的一个人，至少夏侯湛是这样告诉我们的。不知道是否是因为羊氏没有文笔特别出色的子弟，辛宪英去世之后是由夏侯湛为他写的一篇传记，记录这篇传记的文献称为“湛为辛氏外孙”，其实他只是一个重外孙，辛宪英是夏侯湛外祖父的弟妹，这个关系虽然远了一些，但是夏侯湛不仅仅是长得漂亮，他的文采也是很棒的。曾经他写过曹魏的历史，只是因为看到陈寿写得更好，于是就把自己的作品给烧了。他有一篇《东方朔画赞（并序）》被收入了昭明文选，学书法的人对此恐怕会很熟悉，因为有颜真卿的碑和传出王羲之的帖。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在文学方面和史学方面都很精湛的一个人。另一方面，夏侯湛又是一个有着很强家族荣誉感的人，写过不少以家族为主题的作品，总而言之，他的作品对父母两族都是有照顾到的。辛宪英是夏侯湛母族中的长者，所以给他做的传，也算是对母族羊氏的文章了。辛宪英传写的扼要而不繁琐，重点只有三件事：第一、曹丕在兄弟之争中胜出而获得继承人资格的时候欣喜若狂，辛宪英却根据曹丕过于激动的反应来判断曹魏不能长久；第二、高平陵事变之时，辛宪英的弟弟辛敞是曹爽的部下，他当时在洛阳城内听闻之后，与将领们一起率曹府兵马夺门而出，与曹爽会合。传记当中说辛敞当时十分犹豫，先回家问了他姐姐的意思，姐姐给他说：“首先，司马懿这样做是被曹爽逼的，曹爽专断独行，不忠不义，而司马懿是为大家除害的，不会牵连无辜；第二是凭曹爽的本事也打不过司马懿；第三就是你还得出城，因为曹爽是你领导，所以这是你的职业外在，既然曹府的其他人都去了，那你就跟着去吧。”果然，辛敞到最后也没事。而且还因此保全了大义；第三件事就是司马昭用钟会伐蜀的时候，辛宪英预测钟会肯定会谋反，后来儿子羊琇被任命为钟会的部下，要随行。辛宪英说：“钟会不仅是国家的祸害，也是我羊家的祸害，但这是国家的大计，恐怕也难以推脱。”最后她就让他去了。古之君子，入，则致孝于清，出，则志杰于国，在职思其所思，在忆思其所立，不以父母忧患而已，军旅之间可以记者，其为一如勿如甘其至，后来，因为听从母亲的教诲，一心为国，羊琇最后也是安然无恙。所以这是一篇非常有意思的文章，名义上是为一位女性的传记，但其实里面什么你也看不到，连一个女性的形象，甚至是人的形象。比如说，辛宪英长什么样子？她有什么性格爱好？她平时喜欢吃什么、穿什么、看什么等等的你都不知道，包括她什么时候嫁到羊家？和丈夫孩子们的关系怎么样？她偏爱哪个孙子？疼爱哪个外孙？我们一概不知，我们只知道辛宪英是一个非常会判断的预测家。从年少起，她的政治嗅觉就极其敏锐，她的判断没有出过任何的差错，她的立场也一直是正确的，而且甚至是超越时代的正确。辛宪英的政治正确也正是羊家的政治正确，那也就是夏侯湛家的政治正确。所以夏侯湛写的辛宪英传根本就是一个新的家族史，是经过了十几年的政治动荡后的氏族，是以历史叙事的方式表明自己已经在新的权力世界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所以从历史来看，最后胜利的不是响亮的军号声，而是一本新的史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