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争四:崖山海战》
>崖门海战(崖门海战故事)
一
1275年10月,元军兵分三路大举南下,决心一举灭掉南宋,结束长达四十多年的蒙宋战争。
这时,在华夏版图上,南宋曾经的那些邻国,无论是敌人或朋友,金、西夏、大理……全都已经被蒙元消灭了,仅剩南宋小朝廷孤悬江南。支撑它苟延残喘许多年的战略要地襄阳,也已在1273年沦陷。这一次,元军铁蹄踏过安庆、建康,到1276年初终于逼近临安。
大军压境,南宋各级官员纷纷弃职逃命,以致于朝议对策时,大臣仅剩稀稀拉拉小猫两三只。对此,太皇太后谢道清张榜痛斥道:“我朝三百多年,对士大夫以礼相待……尔等平日读圣贤书,所许谓何?乃于此时,作此举措,生何面目对人,死何以见先帝?”眼见大势已去,谢太后最终带着小皇帝赵显无奈地开城投降了。
然而,此时,南宋作为一个政权依然还活着。因为,在谢太后开城之前,大臣陆秀夫已经秘密护送赵宋皇族最后的血脉——7岁的益王赵昰、5岁的赵昺出走了。
于是,当谢太后一行在元军押送下北去时,陆秀夫和两位小皇子却是一路南行。他们先到浙江金华,但在元军的穷追不舍无法停留,只能继续南逃入闽。
1276年5月,陆秀夫等人在福州扶持刚满7岁的赵昰登基,改元“景炎”,是为宋端宗。
陸秀夫像
二
这个南宋新中枢的核心成员,有文天祥、陆秀夫、陈文龙、张世杰等人。
其中,张世杰出生于金国境内的范阳(今河北涿州)。他最初从军,是在同族长辈、当地军阀首领张柔手下。张柔正是他未来终极对手张弘范的父亲。后来他因为犯法南逃宋境,从此长期在抗蒙名将吕文德手下任职,战斗于抗蒙前线,凭战功升迁到高级将领。
离开临安后,这个南宋新中枢一直在风雨飘摇中流离,因为元军紧紧咬在身后,一刻也没有放松。他们退入福建后,元军一路以骑兵出江西,另一路以舰队出明州(宁波)沿海南下,海陆配合兵锋直指闽广。陆秀夫等人只能继续南逃,从福州到泉州,再南撤潮汕,再惠州、东莞,然后到虎门。不过,一路上不断集结来的宋军,总数也达到了几十万。
1277年11月至12月间,在今天珠海大小横琴岛之间的十字门水域,宋军和紧追而至的元军连战四场,统称为十字门大海战,双方投入兵力多达50万,宋军一胜三败,损兵折将近半,只好继续辗转漂泊逃亡。战斗中,端宗小皇帝落水染病,于1278年初在今湛江硇洲岛上去世,继位的是弟弟赵昺,年号祥兴。
蒙古人原本是旱鸭子,不习水战。1234年,蒙古大汗窝阔台灭金后进攻南宋,便受阻于江淮水域。窝阔台之后,继位的蒙哥汗利用缴获的金朝船只、船场,并征用熟悉水性的北方汉人,建起了蒙元水军雏形。其真正成型,则是在精通水战的南宋将领刘整降元之后。
到忽必烈时代,元朝廷又在北方地域和已臣服的高丽造船上万艘,并招降了一些对南宋不满的海运商贾,实力大增。与此同时,南宋水军却因忙于航海经商,加之军官贪腐,战斗力日益下降。
湛江硇洲岛
三
1278年6月,已无寸土的南宋小朝廷20多万军民,辗转到了崖山。
崖山在今天广东江门市新会区的崖门镇,距新会市区约50公里,直到今天仍是南海边一个极为荒僻的所在——从崖山海战纪念馆去往崖山古炮台的路上,如果不提前预约,连网约车都打不到。
七百年前的崖山,荒僻更甚于今天,那时它还没有泥涂淤塞,是一个与大陆隔绝的孤岛,然而地势险要:东有崖山,西有汤瓶山,两山夹一海,如一扇半掩的门般,束住银洲湖出海口,故又名崖门。
从纯军事角度来看,宋廷在此易守难攻的所在设立根据地,进可出海御敌、逃亡,退可据守内陆,可谓明智之举。就像张世杰自己说的,崖山有天险“可扼以自固”。
但崖山港也并非完美,它虽然有南北两个出入口,科室北口水浅,只有涨潮时才能出入,这实际上也影响了进退和机动。
另一不可解的是,流亡的宋廷,一度曾有在硇洲岛上长驻的打算,岛上至今仍有宋廷修建的行宫、书院等遗址。因为宋廷显然不会在兵凶战危时投入巨大人力物力去大兴土木。但宋军在此驻扎不久后,就掉头北返去了崖山。从行军路线上看,这是面向元军追兵的“逆行”,而且还逆流、逆风。
今日崖山,摄于2020年12月
四
在崖山,南宋军民“入山伐木造行宫三十间、军屋三千间”,重新安顿了在海上漂泊近两年的军民人等,然后筹粮、造船、准备武器。此间,“濒海居民以乌蜑船千艘赶赴崖山救生”,这意思是说,附近许多渔民也驾着自家小船赶来,加入了宋军水师。
宋廷又在崖山设集市、开商贸,以交换物资、筹集军费,一时船集人聚,蔚为壮观。所以崖山小朝廷又称“草市行朝”。草市是草草搭成的集市,行朝是在流亡的朝廷。盛况一时的背后,是南宋小朝廷无尽颠沛流离的心酸。
南宋小朝廷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供喘息休整。十字门水战未已,忽必烈已令大将军张弘范、李恒率领大军继续向南,彻底消灭闽广南宋残军。张弘范受命后,到扬州组织了海陆军两万南下。10月,张弘范以舰队袭击漳、潮、惠,副将李恒则以步骑军攻取广州,水陆两路夹攻崖山的战略意图已经很明显。
11月,元将阿里海牙进占琼州,至此,南宋小朝廷已被元军完全战略包围,除了出远洋外,再没有战略腾挪空间。
1279年正月,张弘范舰队由潮阳港起锚,在甲子门(陆丰甲子港)俘虏了负责侦查的宋将刘青、顾凯,得知了南宋小朝廷的具体情报,决定全力进攻崖山。
生死决战在即,宋军总指挥张世杰压力巨大,昼夜苦思破敌之策。有幕僚建议,应先占领海湾出口,同时保护西撤路线,这样可进可退,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但张世杰否决了这个建议,他没有派兵扼守出海口,而是令全军退守崖山海港中,把千多艘宋军船只用大绳索连起来,在海湾内一字儿排开,船头冲里,船尾冲外,结成舰阵水寨,赵昺的“龙舟”则在军队中间。张世杰还下令尽焚陆地上的宫殿、房屋、据点。
这个部署,显然是违背军事常识的。有一种说法认为,张世杰这个错误决策,仍是基于蒙古人优势在骑兵不在水军的认知上。也有一种说法认为,张世杰知道事已不可为,与其终日流亡,不如为南宋寻求一个轰轰烈烈的结局。因此选择焚烧陆上所有屋舍,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死守死战。
但这两种说法都不太合乎逻辑。比较靠谱的推断是,张世杰顾虑军民逃亡,才出此消极防御的下策。
崖山古炮台炮位视线中的的海面
五
张弘范率元军到达后,先是试图和南宋小朝廷和谈过,但双方互不退让,谈判无果。元军又试图劝降南宋军民,而“士民亦无叛者”。张弘范还不死心,又强令在海丰被俘虏后羁押于战船上的文天祥去劝降。就是在这时,文天祥写下了著名的《过零丁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据说,当时张弘范看后苦笑着扔掉了,然后准备全力攻击。
此战,南宋参战官、兵、民约20余万人,战船1000余艘。元军约20000人,战船400艘。其中蒙古军1000人。
张弘范军先到崖山东北出口,发现“其北浅,舟胶不可进”,便马上转头占据西南出口,这就把宋军堵在了狭长的海港中。然后,元军以船载干草,浇以油脂,乘风纵火,试图焚烧宋军舰船。所幸张世杰早有准备,下令把船只都涂上了泥土,还绑上了长木,这样元军火船就很难接近,接近了也点不着。
一招失效,张弘范改变了战法:以舰队控制海口,并彻底切断宋军水源。此时,宋军“舟中粮犹可支半年”,但没有淡水却是致命的,极度口渴的南宋军民只能喝海水,结果是上吐下泻,疲惫不堪,战斗力丧失大半。
这时,张世杰仍有主动发起攻击的机会:让一部分战船趁涨潮从东北出口驶出,再绕到西南,对元军实施腹背夹击。但张世杰顾虑军队屡败,士气不振,终究没有先发制人。元军围困崖山八天后,李恒所部从广州自陆路赶到了,张弘范命其扼守崖山东北出口。至此,元军完成了对宋军的水陆合围。此时,元军总兵力已有十余万,且士气高昂。而宋军连最后的战术机会都失去了,只剩死战一途。
崖山海战形势图
崖山海战现场形势图
六
最终的决战于1279年3月19日(二月初六)打响:张弘范军准备完毕后,终于对宋军发起了总攻。元军中有建议先用火炮,张弘范却认为火炮会打乱宋军的一字阵型,令其夺路而逃。他把全军分成四队,其中,李恒部进攻宋军北面及北角楼,另两路分别从东、南两个方向进攻,张弘范亲率一支舰队作为主力突击队,在南宋舰队500米左右待机。
趁着早晨退潮、海水南泻,李恒部先从北面顺流发起了攻击,但被宋军拼死反击后,顺潮而退。其实这只是张弘范拖疲宋军的手段。正午时分,趁着潮水涨起,张弘范主力动了。他先用布遮蔽了预先建成并埋下伏兵的船楼,然后假装奏乐,宋军听到后,以为元军正在宴会,就放松了下来。其实,元军士兵都拿着盾趴在船上。
等到和对面宋军舰队的距离近到了弓箭、火炮射程之内时,元军忽然撤去帷帐,以弓箭、炮石猛攻。宋军措手不及,一下子被连破七船,突入到了海上堡垒核心。接着,元军各分支舰队抓住战机进行合围,宋军大败。
黄昏时分,崖山海战仍在持续。伸手不见五指的风雷昏雾中,宋军疲劳不堪,战船旗帜陆续倒下。张世杰见大势已去,便派人到龙船上准备接上少帝和陆秀夫撤退。但陆秀夫觉得,昏暗中无法辨认来人身份,表示决不能让少帝落到元军手上,便背着少帝投海了,随行十多万军民,包括少帝的母亲,杨太后,也陆都以决不投降的姿态,陆续投海自尽。
只有张世杰率残部砍断绳索,率十余艘舰突围而去,船队行至不平章山下时(今广东省阳江市西南海陵岛对面),遭遇台风。将士劝张世杰登岸避风,张世杰登上柁楼,焚香祷告道:“我为赵氏,亦已至矣,一君亡,复立一君,今又亡。我未死者,庶几敌兵退,别立赵氏以存祀耳。今若此,岂天意耶!”话音未落,风涛越来越大,将张世杰的座舰掀翻,南宋最后的柱石,就此堕水溺死。
崖山海战复原图
陆秀夫负帝蹈海塑像
七
崖山那头,战后几天里,“浮尸出于海十余万人”。陆秀夫的尸体被百姓找到安葬;小皇帝赵昺的尸体则为元军寻得,“只见一眉清目秀的小儿身穿龙袍,头戴皇冠,身上还挂着一个玉玺”。元兵将玉玺交给了张弘范,张弘范确认这是赵昺,但尸体已经下落不明。据说被百姓偷偷抢去,葬在了广东深圳赤湾村一带。至此,南宋朝廷宣告彻底灭亡,蒙元最终统一了整个中国,这是华夏文明第一次整体被北方游牧民族所征服。
此战,文天祥在元军船舰上目睹了全过程,“亲所目击,痛苦酷罚,无以胜堪,坐北舟中,向南恸哭”,然后写下诗句:“谁雌谁雄顷刻分,流尸漂血洋水浑。昨朝南船满崖海,今朝只有北船在。”
崖山海战后,张弘范“磨崖山之阳,勒石纪功而还”,命人在岩壁上雕刻了“镇国大将军张弘范灭宋于此”十二个大字。明成化二十二年(1486年),御史徐瑁对这十二个字深恶痛绝,命人除去,打算改书“宋丞相陆秀夫死于此”九字。但心学宗师陈白沙认为宋亡时死难者十数万人,并不只是陆秀夫,应该写“宋丞相陆秀夫负帝沉此石下”比较好。两人争辩不下,改刻就此作罢。建国初,原石被航道部门炸毁,1964年由田汉重题:“宋少帝与丞相陆秀夫殉国于此”。
1943年,侵华日军占领新会,认为崖山古建筑群是中国民族精神所系,于是拆毁了包括大忠祠、慈元庙、义士祠和寝宫在内的所有建筑。今天尚存的崖山建筑,是建国后才重建的。
深圳赤湾宋少帝陵
新会崖山祠俯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