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面文章里,我曾说到辛亥革命的时候,陈毅和兄长陈孟熙在成都因为跟着凑热闹,剪掉了辫子。陈毅父亲陈昌礼怕他们兄弟惹出祸来,就把他们送往三尖山的外祖父家。
过了年便是民国元年,即一九一二年。当时,陈毅的外祖父黄福钦还在湖北利川当个小官。于是外祖母和母亲商定,让陈毅和陈孟熙到青海寺陈玉堂老师馆里去上学。
>资产阶级改良派(资产阶级改良派和维新派的区别)
从三尖山到青海寺,要翻山过河,路途较远。兄弟俩自带菜米,在办塾馆的财主家搭伙,经常在青海寺住宿。
离青海寺不远,有一条通往成都的驿路,行客来往不绝。
有时行客误了宿头,就到青海寺借宿搭伙。行客来自四方,带来不少消息,陈毅对这些消息兴趣很浓,甚至比他热爱的唐诗更为关切。
行客讲说新闻时,围听不舍的人群中每回都有这个伶俐的孩子,这使得陈玉堂老师对他特别注意起来。
这陈玉堂虽是老秀才,在当时却算得是“新派”人物。他教书很严,要求学生习古文必求“倒背如流”,学诗词必依音韵格律,对学生的习作诗文圈点批改十分认真。陈毅写的诗,画的圈圈最多,常有双圈密点,并被他夸为“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肯用功夫,长进很大。”
陈毅自己后来也说:他写诗是从三尖山开始的,在那里打下了基础。
陈玉堂老师另一方面还忧国忧民,切望改革。严复翻译的《天演论》、康有为著述的《大同书》,甚至当时在四川秘密风行的邹容的《革命军》,他都很热心地阅读、研讨。对“康梁变法”、“保路运动”、“辛亥革命”他无不同情。在乡间,他是最早剪去辫子的一个。
由于外祖父黄家的面子,陈毅兄弟俩和老师同桌吃饭。有时谈起国事,他俩不但兴趣极浓,而且思想敏捷,爱憎分明。陈毅不仅作诗首屈一指,而且听到新消息还能主动地向老师报告和请教,陈玉堂对他更加喜爱。
有时来了能说会道的行客,陈毅还会撺掇老师让行客坐到讲桌后面去给大家说说,陈玉堂一般都会欣然同意。
有一天,从成都来的一伙客人传来了两件大新闻:七岁的宣统皇帝下诏“退位”了,把大权完全交给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孙中山把总统让给了袁世凯,临时政府也由南京迁往北京。
学生们立刻沸沸扬扬地议论开了,保皇的、拥袁的、护孙的,争得面红耳赤,其实大家都不甚了解。
陈毅听了也觉茫无头绪,他知道的实在太少了。再向行客们打听时,又听说成都那批保路的健将蒲殿俊、罗纶、邓孝可等大都做了袁世凯的官了。陈毅实在弄不懂孙中山为什么要让总统,他只觉得懊丧。
孙中山和袁世凯,在陈毅的心里是很不一样的。当时四川青少年最崇拜的英雄邹容、徐锡麟、秋瑾等,都是孙中山领导的革命党;四川的保路运动,武昌开始的辛亥革命,也是孙中山的革命党带头搞起来的;就连迫使溥仪退位的四川人彭家珍,也是孙中山党里的人。
孙中山的名字他虽然是不久前才听说的,但在他的心中这是个革命的伟人。袁世凯是什么人?大家都说他是慈禧太后手下的红人,是清朝的大官。这革命是要推翻清朝的,怎么又叫清朝的大官来当大总统?!
陈玉堂老师也阴沉着脸回答不出一声。
又是一件叫陈毅憋气的事——陈毅的外祖父黄福钦从利川回乐至了。(前面文章里曾经写过,陈毅的外祖父花钱买了个巡检的小官,陈毅还跟着去待了两年,后来陈毅因为看不惯官场黑暗,待不下去就回陈家了)
黄福钦是被革职回乡的。这当然是“民国”不承认“捐班”买官的结果。
可在陈毅看来,除了丢了那“磕头官”外,革命对外祖父好象全无影响。他照样带回来整箱整箱的银子,照样在乡下作威作福。
他还变本加厉,花钱在乡间买了许多姑娘贩卖到湖北去,或者送给他所结交的豪绅和新贵。这种罪恶行径上面有人庇护,自然通行无阻,但是在当地群众中,“贩卖人口”的恶名是尽人皆知、交口非议的了。
甚至在青海寺,陈毅和陈孟熙也突然间成了众人奚落的对象,使他们感到羞赧和愤恨。这愤恨是对着外祖父的。
黄福钦作为一个外祖父,并不是太坏的。女儿带着两个半大外孙在家坐吃,他并不嫌弃。可是一扯到国事乡情,他就要训斥陈毅他们,那些话都是叫陈毅他们厌恶之至的。
外祖父一回来,三尖山外婆家的生活就叫陈毅有些忍受不住了。他越来越强烈地想念成都的新学堂和大铁桥,放学时走在锦江的江堤上,看着来来往往的火轮船、木帆船,是何等自在啊!虽然回家吃的是红苕,是稀饭,是瓜瓜菜菜,也比外公家里快乐得多。
于是兄弟俩便开始缠着母亲要求回成都。恰好不久以后,成都家里捎来消息说可以把孩子带回去了,于是母亲征得外祖父、外祖母的同意,母子三人准备回成都了。
离开三尖山以前,陈毅和孟熙特地去看望陈玉堂老师。老师对两个得意门生恋恋不舍,留他们最后一次同桌吃饭,最后一次夜宿青海寺。
这一夜师生三人谈得很多。当然,主要是听老师的。他们谈学问,谈诗文,谈民间疾苦和人生道路,谈得最多的是当时大家关心的辛亥革命。
老师对这两个学生畅谈了自己所知道的中国几十年来的坎坷和奋起。谈到成都的那支学生军时,老师哽咽,学生也流泪了。那是些全由陈毅兄弟这般年纪的中小学生组成的学生军,在成都直接参加了对清军的作战,五百多人,几乎全部壮烈地牺牲了。可是袁世凯当了大总统。革命到底革了些什么呢?
陈毅说了他外祖父的事。陈毅对辛亥革命的不满意,首先是从外祖父身上感受到的。
对这件事,陈玉堂老师倒有清醒的见解。他说乡亲们对陈毅外祖父敢于这样交口诟骂,是革命把大家的眼睛革亮了,胆子革大了,在革命以前是做不到的。虽然孟熙和陈毅连带受了气,但还是应该为之高兴,因为革命到底不是一事无成啊!
老师的话仿佛骤然间开启了陈毅的心扉,他觉得心里亮堂了不少。
三十年后,对这场轰轰烈烈的革命,陈毅回忆道:
陈毅这一次告别陈玉堂老师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将近十年后,陈毅留法归来,再来看望这位难忘的老师时,陈玉堂已不在人世了。陈毅留恋着青海寺,缅怀着陈老师,哀婉思念之情凝成了一首动人的诗篇:
出国归来先生逝,只忆音容难寻踪。
陈毅母子三人回成都之后不久,祖母也去世了,连遭大丧,银钱消耗殆尽,大家庭再难维持。同时,四川以及全国的政局也不断地动荡,兵连祸结,国步艰难。旧民主主义革命的最高潮已匆匆逝去,中国依然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社会。等待着少年陈毅的是穷家苦读寻求出路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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